“酒什么时候都能喝,开心了喝不开心也喝。”
“小酒鬼。”
霍今鸿忽然想起先前问白项英讨烟的时候对方也说“烟是大人用来消愁的东西,小孩子抽什么”。
明明不是这样的,烟酒这种东西不都是想抽就抽,想喝就喝吗?从前瞿金江就是,心情好的时候抽大烟,脾气来了也抽大烟。但相同的烟和酒放在白项英身上,似乎真就成了消愁和解闷的东西。
不,与其这么想还不如说他无论干什么都带着股忧愁和烦闷。
“哥哥……你经常难过吗?”
白项英侧过头,两指抹掉嘴角的残酒:“一直,都很难过。”
“实在很难过的话再怎么喝酒也是没用的,要做很多开心的事情才能好。”
“哪有很多开心的事情呢?”
“没有很多的话,有几件也行的。”霍今鸿觉得最近的日子真是糟透了,实在没多少开心的事情,但为了安慰人只能收藏刮肚找出一些来,“比如睡了个好觉,剪了头发,打枪又比前两天准了一点,还有……还有今天终于见着你了。”
“见着我很开心么?”
“我总见不着你,很难过……哥哥,你很久不跟我说话,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霍今鸿低头看自己的手,一双与年纪不符的粗糙的手,像在证明“难过”似的,指节曲起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从“白副官”到“哥哥”,他自己并没意识到这细小的称呼上的变化。
是白项英的笑和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令他不再拘谨,使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担忧和懊恼烟消云散。他知道白副官还是那个白副官,即便很长时间不跟自己讲话,也还是可以容他亲近和信赖。于是他胆子大起来,和两个月前那样跟他推心置腹,坦露心迹。
白项英察觉到这种转变,心里涌起一丝微妙的不可思议。
这孩子,明明已经知道自己跟霍岩山的关系,却依旧赤裸裸地向他表示好感。委屈了,会把他当做“救命稻草”哭诉和求救,难受了,会因为他的一些话停止抽泣。当发现自己同样痛苦的时候,又像个大人一样坚强起来,想替自己排忧解难。
一个人需要他,觉得他好,并且想回馈这点好。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白项英从来没有体会过,因此觉得不可思议。
——他还是不够明白。
——等他长大了,如霍岩山所愿出人头地,现在这一切都会成为他“不愿提起”之事,他会知道把我这样一个人当做依赖是多么的可笑。
霍今鸿身上留着瞿金江的血,他可以忍受伤痛和无穷止的仇恨,却害怕在被依赖过后又成为笑话。更何况对方还不知道是自己亲手杀了瞿金江,如果知道,他还会像刚才那样气愤填膺地说“杀人偿命吗”?
“我没有不理你。”白项英放下酒杯,“前些时候你刚住进后院,司令惦记你所以常叫我去看看。现在既然已在眼皮子底下,又没人再欺负你,自然就省心些。”
“那以后你都不会来找我玩了吗?”
“我每天都有差事要做,你也要上学和练操,怎么能只想着玩?”
霍今鸿经这么一提醒又想起了上学的事:“我不要去文化院。”
白项英见他语气已没有刚才那班激烈,知道此事尚有商量余地:“我再找司令去说说,不过今鸿,你要知道,没什么事比让自己变强更重要。”
“知道了,哥哥……但我还是难受。”
“难受,就喝点酒,然后好好睡一觉。”
霍今鸿想起这酒的味道,认为还是直接睡觉更好受些:“哥哥,你要睡觉了吗?”
“嗯。”
”我今天能不能跟你睡啊?”
“跟我睡?”白项英愣了一下。
霍今鸿惊觉自己刚刚提了个容易引起歧义的要求,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我,我是想在你屋里睡……睡沙发也行,我不想回去关禁闭,我已经关了七八天了!”
白项英倒也没有往别处想:“警卫可都知道你在我这儿呢,怎么能不回去?”
“那……那我能不能先回去然后再偷偷出来?”
“要是被司令知道了我也得跟你一起关禁闭。”
“哦……”霍今鸿黔驴技穷地住了嘴。
白项英哭笑不得,心道你倒是不介意,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说什么闲话:“你再忍两天,等司令气消了就放你出来了。”
“那你在司令面前多替我说说好话行不行?”
“好。”
“唉……”霍今鸿颇为哀怨地叹了口气,又凑上来抬起胳膊抱了他一下。这动作很突兀,也不知是为了表示感谢还是单纯的撒娇。
作为回应白项英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少年人滚烫的温度透过睡袍传递至肩头,这瞬间他同样很突兀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幸好他不介意,幸好他还不够明白。
第21章 19 大文豪和小文盲
白项英费劲口舌说服霍今鸿去文化院上学,好不容易做完思想工作,学校那边却碰上麻烦。
因为文化院招收的是年满十二周岁的生徒,照理来说都是念过国民小学的,但霍今鸿从未读过书,连最基本的国文和算数都不会。
如果只是普通的成绩差也就罢了,连字都不认得,那就算进了课堂也学不了什么东西。
大藤理事没想到霍岩山送来一个文盲,只好收回先前做的承诺,表示“出于对孩子学习能力的考虑最好还是先补上个一两年小学校再送预科班”。
霍岩山千算万算没算到霍今鸿不识字,或者说压根忘了他没念过书这茬。本来这段日子他见对方个头飞长,举手间有了些英气勃勃的少年人的模样,很欣慰地认为自己“慧眼识珠“。转眼发现这珠是裂的,而且一时半会儿修补不了,顿时大为恼火。
霍今鸿得知自己去不了文化院的事消息倒是开心,还很严肃地表示:“的确是不妥当,中国字都还没认全就去学日本话,还算不算中国人了?”
霍岩山一眼看出他是幸灾乐祸,心里更加来气:“那就给我学,现在马上学!”
“现在学也来不及上预科班了吧?”
“文化院每半年招一次学生,明年春天我再去问问大藤。”
霍今鸿一听时间还早,顿时如是重负,还装出一副很配合的样子:“哦……那我怎么学啊?”
霍岩山随手把一旁站着的白项英叫过来:“你过两天去给他物色个教书先生。”
霍今鸿立马插嘴:“不用教书先生,白副官教我就成,我已经跟白副官学会不少字了。”
“哦?”霍岩山倒是没想到白项英这么有“先见之明”,“你会教?”
白项英瞥见霍今鸿在朝自己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道:“一些平常用得着的字而已,也不算教。”
“够了,能认字就行,那你就接着教!”
霍今鸿表示会好好学习为进预科班做准备,霍岩山对此态度非常满意,同时发觉小兔崽子似乎很喜欢白项英。每次带警卫单独过来,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是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有白项英在就生龙活虎的。
他好奇白项英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霍今鸿如此听话,但好奇不过几秒钟也就罢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听话就行。
——本来营里就没有女人,既然他这么会当“妈”就让他当着去!
.
白项英真就干起了教书先生的活。
他自己也不过上了两年中学校,实在不觉得能够担此重任——教两个名字也就算了,除此之外还能教什么呢?
思来想去他弄了本字帖,每天再上街买份报,回来带着霍今鸿边念边认字,碰到自己也不认识的就糊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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