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对不起他吗?陆行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豹子猎了只斑羚送你,血淋淋的看着倒胃口,是豹子错了吗?那是他自认为最好的。
两个人好了又分,分了又恨,羁绊越抻越长越抻越细,每次都像会在下一次用力抻拉时断掉,但这个下一次又从未到来。
现在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比头发丝还细了,肉眼几乎不可寻。但陆行舟还是不甘心,还是要冒险。
哔——!
他按响喇叭:“上车。”
楚然抬头见是他,在椅子上只愣了一秒就耸然站起,提起东西往反方向走。
“你聋了?我让你上车!”
后视镜中的楚然越走越快,手上的两个袋子抖得簌簌直响,分不清是风大还是手颤。陆行舟一掌拍到方向盘上骂了句脏话,冲下车三两步就奔过去,从背后将他拦腰一提,反身向轿车掳去。
“你放开,你别——!”腰间铁臂箍得极紧,楚然小腹被挤压得向内猛缩,脸色霎时白了一个度。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驻足,眼看着这个面如阎罗的高大男人把一个大活人当街掠进车里,连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做,车门就又怦然关紧。
楚然被强行塞进副驾,两袋东西直接被扔到后排,袋子里的菜跟生活用品骨碌碌全滚落到车座下面去了。
“唔……”腹腔内尖锐的疼痛瞬间侵袭全身,他面朝窗外痛苦地弓起脊柱,浓密的眼睫一刻不停地发抖,两只手也死死按在小腹上。
陆行舟回到驾驶座,嘭一声摔上车门,右手用力将背对自己的楚然扳过来,“我让你上车你没听见?”
谁知人一翻过来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楚然像是经历了什么酷刑一般脸色惨白,双眼半阖半睁,嘴唇微微张着不断地倒抽气,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地冒出来。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楚然牙关紧紧咬着下唇,细密整齐的一排牙齿微不可察地战栗着,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
陆行舟手背伸过去在他额前一探,触感火炭般滚烫,但一摸他双手,却是冰块一般没有丝毫温暖,有的只是掌心濡湿的冷汗。
“到底怎么了,你病了?”
眼见他越来越起疑,楚然恍惚中找回些微神智,翻身将小腹藏在他最不可能看见的地方,抖着嗓子,喉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感冒……”
“感冒怎么会这么严重?”陆行舟还想仔细瞧瞧,但手停在半空,一时之间哪里都不敢碰了,太阳穴都紧张到突突直跳。
“你是不是冷?”问完他就想扇自己,在外面坐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冷?马上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楚然身上,当机立断打火开车,“坚持一下,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下一秒却有五根指头死死摁住了他方向盘上的右手,“别!”
楚然扭过头来双眼泛潮,神情倔强坚持:“我不去医院……回家休息休息就好。”
“难受成这样了你还犟?”
“你把车……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在车里坐一会儿。”他嗓音有气无力,手指却有一股莫大的力量,“求你了……别去医院……”
这三个字一出,陆行舟像不认识一样诧异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
很快奔驰就停靠在安全角落,严丝合缝的车窗隔开车里车外两个世界,车外寒冷嘈杂,车里却温暖安静,空调暖风从四个角落送往前排,僵冷的身体逐渐回温。
陆行舟人虽然浑,真关心起谁来却也一点不马虎。他下车直奔商场奶茶店,全程分秒必争,三分钟不到就将一杯冒着白烟的温水带回了车内。
“慢点喝,小心烫。”眼前这人俨然是最宝贝的易碎品,他一手扶着楚然的背一手稍稍倾斜杯身,手比签合同的时候还稳,双眼注视那两瓣柔软的唇微微分开,慢慢凑到杯边一点点抿进温水,心里前所未有的妥帖。
太久没有像这样相处过了,两个人既不针锋相对也不冷语相向,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一辆车里,空气里每粒微尘都述说着温情脉脉。
“好点儿了吗?”陆行舟的心软成一片,恨不得把刚才当街发脾气的自己打回娘胎重塑。
楚然下颏微点,双唇缓慢离开杯口,背无力地靠在后方的臂弯里,刚才疼出的一身虚汗透过毛衣泅到外面,让陆行舟的小臂感觉到一点隐约的湿意。
“你故意吓我是不是。”他拨了拨楚然汗湿的刘海,低沉的嗓音像立体声音响一样徘徊在耳畔,“都病成这样了还出来折腾什么?买那么多东西也不打车,怎么想的?”
要是把这段话录下来拿回去放,恐怕全临江也没有人敢说是出自陆阎王之口。
温水像小溪流遍全身脉络,楚然双颊终于不再是白纸一张,唇间也多了层血色。察觉自己还枕着陆行舟的胳膊,他手脚发烫发麻,不自在地坐直身体。
“我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没必要打车。”
“那也不能乱来。”陆行舟神情严肃,“缺钱你完全可以跟我开口,没必要委屈自己。”
语气还跟教训高中生一样。
空调出风口摆动时发出轻微响声,像小动物打呼噜,顺带着鼻子里还喷出热气。
楚然整个人被陆行舟密实地裹在风衣之下,一丝风都不漏,冷汗很快捂成热汗,再坐下去恐怕就要汗流浃背。
“如果我刚才不来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车站冻着?”
风衣下的手无声地覆在小腹上,楚然垂眸不语,心里悄然滋生的暖意却抑制无门。
“嗯?”陆行舟声音凑近,“说话,是不是打算冻到生病为止。”
楚然觉得自己已经生病了,脸颊滚烫。他把下颏收进风衣领,感觉硬挺的边角线像陆行舟凌厉的侧面线条,怎样都躲不开。
“连江可瑶都看出你不舒服。”陆行舟说。
话一出口,楚然身体微微一震。
他想起那位小姐的声音为什么耳熟了,原来是“江小姐”。
刚被驱散不久的寒意蛇一样爬回身体,顺着颈后脊柱蜿蜒拱向腰际,小腹隐隐作痛。
他目光微沉,眼睫就此没有抬起来过:“你不是说放我走吗?病了也是我自己的事。”
这句话无异于当头一棒,喝退所有不该存在的暧昧不清。
陆行舟表情骤冷,眉峰极缓慢地皱成山丘:“我今天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抓你。”
“是么。”楚然转开脸,看向熙熙攘攘的路口,“那太好了。”
总算不用再躲了,他躲累了,剩下的几个月更加没有力气换个地方捉迷藏。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
“祝陆总财源广进。”
车厢里寂静无声。陆行舟心里憋的火能毁天灭地,落实到行动上却也只是把方向盘握得像枪杆子,手中随时都能蹿出几点火星来。
一切退回原点,他在楚然的要求下将人送回小区,把车停在了离小区还有五百米的地方——
具体住址楚然不肯说。
陆行舟想买颗炸弹把这儿夷为平地,每只家猫都变得无家可归方才解恨。
下车前楚然把风衣脱下来,叠好平放在座椅上。后排的东西许多已经滚进拣不到的犄角旮旯里,索性就不要了。
好不容易去趟超市,付了两大袋东西的钱,最后只剩下一袋。
他捡东西的时候陆行舟没帮忙,更没有下车送,全程只是坐在车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调转车头离开。
这一次陆行舟发现自己已经有长足的进步,起码真能放楚然从自己身边走掉,没有采取任何暴力手段。
至于他自己,创口似乎也很小,虽然还不到毫发无损的地步,却足以令他面容不改地照计划跑荒地。
下午的时间一分钟掰成两瓣用,跟当地的几个官员见面吃饭谈事情,忙到晚上都没工夫想其他的。
九安的夜晚比临江的美,他开车出去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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