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旧人
宴会厅中衣香鬓影,侍应生托着圆盘穿梭在觥筹交错的各色人物之间,刻意调暗的灯光打在玻璃杯壁,反照到擦过粉的女士们脸上又添了层红色光晕。
这里热火朝天办的是场行业答谢宴,不过也可以叫贷款恳求会。先到场的都是临江这两年说得上话的生意人,但主角却是姗姗来迟的商业银行大股东及其家眷。
作为被包围的重点人物之一,江可瑶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出门前她花近两个小时精心打扮,连裙子也是提前一周去高奢店借来的当季款,为的可不是在这里出什么风头。
陆行舟早就来了,外面停着他的车,可他人去哪儿了?
江可瑶提着曳地长裙一路不断地点头道歉冲出重围,找了一圈才在一个空中花园把人找到。
“我就猜你是躲起来抽烟了。”她停在楼梯口,笑着叩了叩本来就开着的门。
陆行舟回头见是她,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转身把烟给灭了。
花园里没开照明,但楼下就是一径通街的出车路,两排路灯瓦数都相当高,透过刺槐叶子朦朦胧胧地照到这边,也足够看清彼此的动作。
江可瑶脸上浮现丝丝缕缕的甜蜜神情:“怎么不去应付应付?之前还说泽川四季度的贷款没着落,这样的场合也不见你上心。”
“过去就要敬一轮,”陆行舟无可无不可地道,“今天不想喝酒,所以懒得露面。”
“还有陆总不愿意喝酒的时候啊,”她望着打趣,“陆总不是号称省内身家大于20亿的没一个喝得过你吗?”
“这是以前年少轻狂的玩笑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能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自己时时注意他的消息,身边的人就投其所好,把搜罗到的这些跟他有关的玩笑话通通讲出来逗她开心。
“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她走过去并排站着,影子紧紧挨在一起,“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想喝,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听不听?”
陆行舟看向她:“愿闻其详。”
她把身体向外一转,两只纤白的手握住栏杆,不去看陆行舟了。
“我爸今天也来了,就在外面。你去好好问候他一声,贷款大概就有了,还需要喝什么酒?”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说完她就静静等着,心里的期待满涨到胸腔盛不下。
谁知回应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她忍不住转头无声询问,只见陆行舟眼风收敛,眉宇间尽是郑重且严肃的神色。
“可瑶,趁这个机会,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我没有立场去见你父亲,更不该利用和你的关系去拿什么贷款。”
江可瑶心跳停了一拍。
“可是你之前……”
“之前我动机不纯,应该向你道歉。五月份泽川就拍了西康路那块地皮,没想到政府会因为我哥的寻租案卡着土地证不发。拿不到证我就不能去跟银行做抵押,没有新抵押就不能按期还旧本息,时间上拖不起。当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找金融公司过桥,这个方法我试过,但是对方基本都以泽川当时处境堪忧为由拒绝了我,或者给的点数很高。”
“第二条路是让你父亲再通融我一个季度,让我迟一段时间再归还上期本金。”
斜掠的灯光在江可瑶脸上一照,照出一张相当无措的面容,不过没有多少意外。
她静了静,轻声接下去:“所以你才会主动约我,还特意去我家车接车送,让我爸以为我们在约会,以此来增加你的谈判筹码。”
陆行舟脸色微沉:“你早就知道?”
江可瑶点了点头,轻轻吸了口气,“我又不傻。”
她还没傻到分不清真心跟敷衍的地步,但她愿意在这个编织的谎言里暂时自我麻痹,内心抱持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早或迟,两个人总会有真感情的。
陆行舟鼻间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是我想错了。”
一个男人利用一个女人,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可耻,如果这个女人明知是假还心甘情愿让他利用,那这个男人就罪加一等。
“既然我知情,还说什么错不错的。”江可瑶苦涩一笑,“我只是在想,你突然这么坦白,难道不怕兴江断你的贷?”
以往面对江可瑶的时候陆行舟因为心理担着一份愧疚,所以总是眉头紧锁,如今话说开了反倒舒展鼻梁,恢复几分往日神峻。
“我之所以会选择告诉你,就是希望你及时止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至于贷款,我没有权利也不打算再去干涉,如果兴江断我的贷,我会另外再想办法。”
说到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总,总算找到您了。”裘久骁举着电话,表情有点儿着急,一见到江可瑶却把脚步一收,“江小姐也在啊。”
江可瑶别过头去藏起红了的眼睛,并不答话。
“怎么了?”陆行舟问。
裘久骁瞟了眼江可瑶,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刚才家里来电话,楚然听说下午老魏已经走了,气您连面都没让他见,正为这事发脾气呢,药也不肯吃。”
陆行舟一听,两道剑眉立刻紧蹙:“不是告诉过你们先不要说吗,都听不懂话?”
“不是我们听不懂话,实在是——”
“先不用解释了,你去把车开出来。”
“现在就走?”
说话间陆行舟已经快要走下楼梯,走到一半忽然又顿足,想起还有一句话未完,转身走回花园中央。
“可瑶,”他低声道,“对不起。”
礼服中的瘦弱肩膀微微一颤,江可瑶强撑着没有回头:“往后没有我们兴江,中恒那边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两人大步流星上车往回开,裘久骁心里多少有点八卦。
“陆总,您跟江小姐说清楚了?”他偷瞄后视镜,“我看她样子挺伤心的。”
陆行舟在后排抬眸:“你心疼?”
“——!”裘久骁一惊,屁股从驾驶座弹起来,“我我我我一个有老婆的人我心疼什么,陆总您别开玩笑。”
陆行舟没说话。
瞧着他今晚不很严肃,猜到是因为卸下心头大石所以精神上比较轻松。裘久骁复又坐定,扬眉一笑:“我就是单纯好奇,这大好局面眼看就要到手了,怎么又改主意了,因为楚然?”
“其实这样也对,既然之后都要把楚然留在身边,您再跟江小姐频繁来往的确不合适。”
谁知陆行舟却将脸往窗外一转,神色并不赞同。
“不单是因为感情的事。”他说,“楚然回到我身边,让我有种突然清醒的感觉。”
大哥去世之后他表面如常,内心却经过了一番地动山崩,甚至连长久坚持的价值观也发生动摇。他一度怀疑自己之前的坚持很愚蠢,开始假定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像他哥一样极端利己,放弃所谓的道德标准走捷径,或许文柏还有活命的机会。
如果楚然就此消失,可能他就会在极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变成大哥陆和泽的翻版。
幸运的是楚然又回到了他身边。
作为另一种极端,楚然是社会规则的忠实拥趸,向往自由平等,不惮于牺牲自己的宝贵人生去报复那些践踏公平的人。因此他也是陆行舟的一面镜子,照出人性中最丑恶卑劣的部分。
以人为镜不仅可以明得失,也可以正德行。虽然两人的关系依旧恶劣,但他的出现还是像迷雾中的一只手,把陆行舟从失控状态中拉了回来,让他想起自己也曾同样恪守原则跟底线。
不过陆行舟也没想到,处理完这段关系后不出一小时,另一段“老关系”意外出现。
车开到别墅大门外,大灯一照,忽然照出门前一个年轻身影。
裘久骁探出门去眯着眼辨认:“谁啊?站一边去!这里是陆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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