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够了吗?”晏斯茶突然回过头,语气很凶,孟肴只敢将视线放在他妥帖的校服上。
原本都是为了晏斯茶,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成为他的污点。可是孟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害怕了,就仿佛一种动物的本能,巨蟒露出了尖牙,雏鸟只敢瑟缩在巢穴中战栗。孟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晏斯茶,在印象中,会长都是冷静而温和的。
“我问你躲够了吗?”晏斯茶突然拽住孟肴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脑袋,“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躲着我?”孟肴被扯得有点疼,他抽了一口冷气,头顶上的力量立刻放松了,转而斯文地揉了揉孟肴的脑袋。
晏斯茶鸦羽似的睫毛抖落了一下,眉头蹙紧,“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忍不住去见他吗?”
孟肴摇了摇脑袋,“会长,我......”有一瞬间,孟肴甚至生出了坦诚自己疾病的冲动。他咬紧了嘴巴,没有再说话。
头顶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直到晏斯茶发出了一声轻笑。
“孟肴,我输了。”
“我以为我能控制你,好在未来关系里占主导地位,”晏斯茶退后了几步,他转过身子盯着身旁的一个水潭,里面像镜子般倒映着晏斯茶的模样,“结果是你控制着我。”他一脚踏进水潭,一切镜像都被荡开的波纹冲散了。
晏斯茶手插在兜里,垂着脑袋一脚一脚地踩进水潭,他的姿势懒散而随意,苍白的脸颊却绷得发紧,凸出了一角下颌骨。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躲着我了?”
他转过身,靠在天台边上,从孟肴的角度能看见他瘦削而帅气的喉结。
孟肴盯着晏斯茶的喉结发呆,他也想拥有这样极富男性特点的体征。他的思维在潜意识中变得迟缓下来,会长在说什么?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幺鸡呢。晏斯茶这样的人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他是不是在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孟肴甚至恶意地想,但又觉得晏斯茶不是这样无聊的人。
许是没有得到孟肴的回应,晏斯茶又回过身来走近孟肴。他把手搭在了孟肴的肩上,灰色的眼眸在光下像无机质的矿石,有种捂不热的寒意。
“说话。”
第18章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孟肴闻到了一种干净的香气,也许是沐浴露,也许是洗衣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夏天的青草,还有森林里的霜风。
他无端想起了那篇日记。
[苯乙胺会诱导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脑细胞发生电化学活动,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人类其实是很悲哀的生物,任他多么风华绝代,也不过是一组被造物主操控的数据。热情终究会冷却,就像激素在体内快速被代谢。
“会长,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这个人......”孟肴说不下去了。
喜欢又能有多久呢?一场化学反应罢了。当有一天会长发现他只有鸽子蛋大小的睾丸、女人一样耸起的胸部,连一个男人基本的生育功能都没有时,他还会喜欢自己吗?
他会恶心得发吐,就像看见了一个怪物。如果那时候再被抛弃,再坚强的他也无法承受。
晏斯茶埋下头追寻孟肴的目光,“你说什么?”
孟肴往后撤了一步,他始终抗拒和晏斯茶的对视,“我......我不值得......”他的声音在颤,“而且,我是个男的。”
他强调着这句话,就像在加固自己的认知。初中的时候,他的班长也向他表白过。他对孟肴说,我觉得你比女孩子还好看。
孟肴想,那他喜欢的到底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他又把自己当作了女孩还是男孩呢?
晏斯茶皱起眉头,有一瞬间懵懂的迷惑,接着他像想通了什么,“原来是这样,”他嘴角向上微微一扯,发出一声自嘲似的轻嗤,“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也是……”
也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但孟肴立马反应过来晏斯茶误会了。孟肴并不算直男。因为身体缺陷,他压根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有女性伴侣。长久的否定与压抑下,他对女性的渴求也越发淡薄。并且也许是激素影响了思维,又或许是变态的投射,他很喜欢欣赏男性健美的肉体。他会在书店男性杂志区偷偷游荡,也做过疯狂而羞耻的梦境。
但这都是他后天的扭曲,丑陋的秘密。他羞于启齿。
晏斯茶没有注意到孟肴的纠结,他忽然从背上取下书包,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白色的盒子。
“我要走了。”晏斯茶将盒子递到孟肴面前,掩不住落寞,“原本是给你准备的,可你一直没来找我。”
孟肴不知所措地接过盒子。盒子上印有半颗五光十色的星球,孟肴有些困惑地摇了摇盒子。
晏斯茶盯着盒子,低声说:“很多人以为这是星球,其实这只是气泡的表面。”
气泡,能借助光明变得斑驳绚烂,在黑暗里却只会归于透明与寂静。
晏斯茶的神情有些疲惫,“你还没有手机吧?住校应该不方便。”他把书包背回了肩上,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
孟肴一听是手机,忙推回晏斯茶面前,“我怎么能要!会长,谢谢你的好意,这太贵重了,”他摇摇脑袋,“没有手机也没关系,平时能借宿管阿姨的手机打电话……”
晏斯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沉默地立着。孟肴手僵着维持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把盒子往上抬了抬,晏斯茶这才单手接过盒子。他抓得很用力,孟肴甚至能看清他手背指骨间凸出的血管。
“不要就扔了。”
就像投篮似的,晏斯茶的手毫不犹豫地往脑后一甩。他本就站在天台边上,孟肴错愕地看着那雪白的盒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孟肴扑了上去,可惜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看着盒子极速坠落,在空中巨大的阻力间散开,配件、保修书、手机,噼里啪啦摔了一地,七零八落,像个被切割的尸体。
“会长......”孟肴心痛地回过头,却见晏斯茶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他的刘海落了下来,从孟肴的角度,只能看见窄窄的下颌。
孟肴可急坏了,他干脆丢下书包,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楼底。也许是盒子的缓冲作用,手机奇迹般地没有过度损坏,只在表面出现了几道横亘的裂痕。孟肴尝试着开机,可惜他根本不会使用智能机,只笨拙地不断按压音量键。见手机黑乎乎地半天没有反应,孟肴又把地上的东西胡乱收集在一起,哼哧哼哧跑了回去。
“嗬……嗬……会长!你快看看,还能用么?”
孟肴在天台门口停住了脚步。暮色四合,即将入夜的天空压了下来,一片废土似的水泥天台上空无一人,那些大大小小水潭也退出光的舞台,即将与黑暗一同归于虚无。
晏斯茶不见了。
起风了。孟肴突然觉得很冷,便快步走过去捡起书包。他不知道怎么锁门,只好把天台的铁门虚掩上。那铁锈的气息沾在他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做梦也有那个味道。
第二天打工结束,孟肴进了附近一家手机维修店。
老板吊儿郎当地叼着烟,一打开盒子腰背就挺直了,“嗯?”他猛然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孟肴,嘴角歪到了一边,“哪儿顺来的?”
孟肴脸涨得通红,“不是……是有人送我的。”他越是紧张越是吞吐不清,老板把烟夹在指间,敲了敲桌子,眼神狐疑,“那好啊,这手机有密码,你来解锁看看。”
“太好了,原来能开机……”
“赶紧的,”老板递过去手机,颇有些咄咄逼人,“来,解锁。”
孟肴接过了手机,心咚咚狂跳。他哪里知道什么密码?晏斯茶根本没有提过。
孟肴不敢抬头,他知道老板正探究地观察着他。孟肴按了下键,露出了数字键盘。
手机有密码,晏斯茶可能提前设定过,但是孟肴几乎不知道晏斯茶的任何信息。他有些懊恼之前没能问过晏斯茶的生日。孟肴试探着输入了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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