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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鸡(125)

作者:鹤青水 时间:2023-10-28 10:45:16 标签:古早 狗血 校园 病娇

  孟肴的嘴角斜挂着,似是苦笑,“您是觉得,我来找他只是出于愧疚?”

  “不然呢,”晏父不解,“像他这样的人,你还图什么?”

  “……像他这样?”孟肴心里突地掀起一股强烈的悲哀,“斯茶在你心里,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你提起他,满嘴都是宿命,是无奈。你给他打标签,问他是不是永远不能变好,”孟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越说越激动,腾地站起来,“可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尝试过亲近他、教育他,他又怎么去变得更好?”

  晏父却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敢去碰海洛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放弃了他。他能戒就戒,戒不掉我就当没这个儿子。我养他近十八年,予求予取,不求回报,也算仁至义尽。”他两手搭住扶手,弓着背站起来,不再看孟肴,缓缓、缓缓地向门外踱去。

  “老天要罚我,也够了。已经够了。”

  孟肴走出书房时,天还大亮着,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不远处的桂花树上停了两只麻雀,一见孟肴,啁啾几声,扑腾着飞远了。院子便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惶遽不安,他沿着来路往前走,突然觉得这个宅子设计得好生奇怪,家不像家,倒像个断景残垣的遗迹,一场幻梦。

  他一进门,正巧和保姆撞了个满怀。她背着包,手下还拎着个大行李箱,一见孟肴,眼神闪躲,脸也红了起来。

  “你这是......”

  保姆放下箱子,贼头贼脑扫了一圈四周,把孟肴揪到一旁角落,“你是个重情义的,但实话实说,小孩,碰过毒的人,就不可能再当朋友!你不也亲眼见识了,他们一犯起毒瘾,六亲不认,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她瞅了眼房门,脸上扬起一丝惊惧,压低了声音,“这家先生给的钱是多,可谁知道他小孩是这样......我宁肯拿少一点,也不要继续活受罪了。你也乘他没醒赶紧走吧......”

  孟肴一直垂着头。半晌,他才幽幽地说,“斯茶能戒,我信他。”

  “怎么可能戒?你见过几个戒成的,你太单纯了,这就是地狱那道门,进去了就出不来,”保姆一把掐住孟肴的胳臂,“而且我跟你说,碰过毒的人,都活不过几年......”“你说够没有?”孟肴突然抬起头,眼圈都憋红了,“你要走就走,嘴上能不能积点德?你是走是留,不会有人在乎。照顾斯茶,我一个人就行!”

  “我......我还不是看你可怜,怕你遭殃!”保姆被戳破颜面,恼羞成怒,指着自己的额头点了点,啐道,“现在一看,你就活该——”屋里突然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保姆被惊得一颤,忙提溜起一旁的箱子,“是你又把他吵醒的!你、你自己收场……”说着撞开孟肴,仓皇地跑了。

  孟肴推门跑进去,晏斯茶手脚还被绑着,只能徒劳地挣扎,孟肴忙把落地的被子捡起来,替他盖上,“斯茶,怎么了?”

  “...渴......”他迷迷糊糊地嘟囔,孟肴赶紧替他接了杯水,掂起他的头,喂到他嘴边,晏斯茶刚喝了两口,又痛起来,被呛得连声咳,水也晃了,洒了一身,孟肴没看见毛巾,干脆上手用袖子碾,他感觉手下的身体不停在抖,抖得他害怕,只好俯下身抱住他,紧紧箍住,好像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痛了,“我想带你走,”他埋进晏斯茶肩里,声音也在抖,“他们只会说些摆脱责任的话……我带你走,等好了回来,证明给他们看,”他说着说着,泪就往下淌,渐渐哭出声来,“可我又能带你去哪儿?你跟我说你痛,好痛……”他越哭越气急,嘴里吚吚呜呜,绕不清楚,“可…可我……什么都…都做不了……对不起斯茶……对不起,对不起……”

  窗外起风了,吹过枯叠的落叶,发出很细微的脆响,沙沙、沙沙,伴着孟肴颤抖的哭声。晏斯茶的呼吸,像肺里被抽干似的,他浑身颤得更凶了,抽搐着,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好像做着一个梦,有人在为他哭。他不想那人更难过,所以他不喊痛,他得忍着。

  可那人还是哭,一直哭。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一个人为自己哭成这样,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软得要化掉,却又痛得要跳出来。他从小做事就不计后果,不论是非,也不知悔恨,可就在此刻,这一瞬间,他像从无数个回环的梦里乍然惊醒,浑身冷汗,心慌意乱。

  错了,他知道他做错了。

  他在梦里,也禁不住失声哭起来。

 

第99章

  孟肴带不走晏斯茶,索性就一直赖在晏家。

  家里又请了新的保姆,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蜡黄扁平的脸,一双瞪得很大的眼睛,与人对视时,瞳仁总是不安地微微地颤动着。

  她说她以前在医院当过护士,来家里以后,却不曾贴身照顾过一次晏斯茶。

  孟肴理解她的恐惧。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得似鬼非人,痛不欲生。晏斯茶的戒断反应越来越严重,他的温觉彻底乱了,屋里开着三十度的空调,手臂却能起一层鸡皮疙瘩。一小时前还在不停冷颤发抖,一小时后又能烧得面颊通红,如此反复不断,黑夜接白昼,没有片刻的安宁。孟肴搬了张椅子在床边,但几乎没有坐下的机会,晏斯茶冷,他就一层层添被子,被子不够就上厚外套;他热,就揭开被子,用冰袋敷头,冷毛巾擦身体,可和第一次发作那晚一样,统统都是徒劳。晏斯茶的感受与外界环境毫无关系,全在于脑中。他被独自隔绝在那个漆黑的、小小的脑中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时间格外地难熬。起初一两天,晏斯茶还能说些胡话,发出痛苦的呻吟,熬到后面就只剩微弱、断续的呜咽,蜷弓着背,一阵一阵地抽搐。他被捆绑的手脚已经出现了乌紫的勒痕,孟肴替他松了绑,他却再没有从床上爬起来过。

  已经过去几天了?连孟肴都快分不清了。晏斯茶谵妄畏光,窗户窗帘一直紧闭,昏黯的房间,像一片幽窄的密林,透不进一丝黎明的天光。一日复一日,没有停歇、没有尽头,再坚强的人到后面也意志殆尽,颠倒浑噩,只残余一点本能硬撑。

  但是情况仍旧没有一丝缓解。不久后,晏斯茶又开始频频咳嗽,咳得很是费力,好像有人死命掐住了他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咳,咳得狠了,手就伸到喉咙上去抓,孟肴稍不留神,他就在脖子上抓出道道血痕。孟肴哪怕坐到椅子上,也不敢合眼,怕自己一闭眼就会睡过去。昏昏的屋里,他始终凝神留心着晏斯茶的情况,一有加重的迹象,就上前抱住他,用尽力气锢住、勒住,不让晏斯茶挣脱,两臂酸沉发麻,也不敢松开。

  晏父来过房间几回,每一次出现,都比上一次更加衰颓憔悴,再无初见时的体面。他曾经不留情面地说要晏斯茶干戒,可是没人料到戒断的过程如此可怖,漫长到令人难以接受。

  他终究还是拨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

  但医生听过情况后,只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如果情况实在糟糕,只能先给他用些美沙酮。”

  “能治好吗?”

  “症状是能够缓解,不让他那么痛苦,但只能一直这么用下去,”他顿了顿,“……或者过段时间再试着去戒。”

  医生说,美沙酮实际是一种更安全、更长效的海洛因替代品——临床常用的替代疗法,本质上是将对一种药的依赖转移到另一种药上。或许会缓解一时的痛苦,但也可能让人更难做出改变。

  他还说,海洛因诞生之初,曾被视作神药,它具有和吗啡相似但更快速强烈的功效,止咳、止痛、镇静、以及带来舒缓愉悦的感受,甚至受到许多精神病医生的追捧。可是人们很快发现,一旦停止用药,状态会比吸食前更加糟糕。因为从极乐跌到极苦,人是很难承受的。

  本想要逃脱痛苦的人,最后却被更可怕的痛苦吞没。

  “海洛因出现一百多年了,至今没有戒断的良方,”医生最后在电话里说,“所以才那么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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