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肴。”后门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孟肴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分明两人昨天才见过,他却好像等着这声呼唤一天、一年、一百年了。他又听见晏斯茶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孟肴暗自唾弃自己手忙脚乱的丑态。
他们默契地检查完三个年级。对于孟肴来说,等待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只有当晏斯茶到来的时候,时间会暂停。但人们没有告诉孟肴,当时针再度恢复转动,它会无比飞快,快得让人无法赶上。
H班的教室已经近在眼前了,孟肴想走慢点,再慢一点。他很快就落在了晏斯茶的后面。晏斯茶微微侧头看他,“孟肴?”
“会长,这是最后一次一起检查了吧。这段时间,你让我改变了很多。以后、以后的话......”孟肴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以后什么?以后能来找你玩吗、以后能做朋友吗、以后能向你请教功课吗......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邀请,孟肴却根本说不出口。他怕听见沉默,怕听见晏斯茶冷漠的拒绝。他们本就是两条直线,短暂地在一个点相交,而后分离。
“你急着回教室吗?”晏斯茶突然问道。
孟肴摇了摇头。
“那跟我来。”
他一头雾水地跟着晏斯茶沿着楼梯一直往上爬,直到来到了顶层天台的门口。那扇铁门被上了锁,一把大锁。
晏斯茶却从口袋里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失去了建筑物的遮挡,天台上的风很大,猝不及防的孟肴被吹得低呼了一声。晏斯茶转过头,他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吹起来了,露出光洁的额头。
“冷吗?”天台上的光线不太好,晏斯茶的声音也被风吹得不太真切。
孟肴摇摇头,“不冷,很凉快的。”
晏斯茶点了下头,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天台的边缘。夏日的闷热已经烤干了雨后的台面。晏斯茶手一撑,熟练地坐到了边缘的台子上。他的身后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孟肴忍不住小声提醒道:“有点危险啊,你小心……”
晏斯茶挑了挑眉:“你真的是H班的学生?”
孟肴抬头茫然地仰望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晏斯茶安静地看着孟肴的样子,突然拍了拍身边位置,语气有一丝轻快,“你也上来。”
孟肴虽然很害怕,但是他不懂得拒绝。他学着晏斯茶的动作向上撑,却并不得要领,好几次都掉了下来。孟肴脸涨得通红,他知道晏斯茶在看着自己,太笨了,太丢人了。
突然,晏斯茶把手伸到了孟肴面前。孟肴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握住了晏斯茶的手。晏斯茶的手很凉,像光滑的瓷器。孟肴终于借力狼狈地爬了上去。他觉得和晏斯茶遇见以来就一直在出丑,两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耸拉着脑袋。
“啪。”
孟肴突然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他惊诧地侧头看过去,却只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火光尾巴。
晏斯茶的手里夹着烟。
孟肴见过很多人抽烟,虽然是违反校规的,但在烟民之路上奔赴的战士向来前赴后继。他们大多乘着课间聚集在厕所,夹着烟埋头扛肩,为了节约时间一口口猛吸着。他们的姿态看上去贪婪且猥琐,只吸进去,没几口吐出来。
晏斯茶不一样,他闲适而恣意地抽着烟,夹烟的姿势很优雅。他只是偶儿吸上一口,再不紧不缓地吐出来。大多时候,那支烟都在他指尖,忽明忽暗地越烧越短,无可奈何地走向终极。
孟肴一动不动地看着晏斯茶。他讨厌抽烟。但是他不讨厌晏斯茶抽烟,真奇怪。
晏斯茶突然转过来盯着孟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倒影月光,澄澈明亮,“呼——”他冲着孟肴的脸吐了一口烟,他们两隔得很近,在散开的白雾里,孟肴看见晏斯茶笑了。他长着两颗虎牙,笑起来眼睛嘴巴都是很漂亮的月牙形,让他看起来天真又孩子气。孟肴看呆了,他本来该在烟雾里咳嗽的,他忘了。
“来一口?”孟肴听见晏斯茶问。孟肴讨厌抽烟,可是他失去了思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晏斯茶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孟肴的嘴边。孟肴嗅到了烟草干燥的气息,还有一丝清凉的薄荷味。孟肴就着晏斯茶的手吸了一口,他太紧张了,嘴唇不小心擦过了晏斯茶的指节。晏斯茶的手很凉,和他以前碰过的手都不一样。孟肴吓坏了,他感觉自己亵渎了晏斯茶,那口烟在懊恼慌乱之下也忘了吐出来,咕噜一声吞了进去。
“你没抽过?”
孟肴觉得自己真是蠢死了,他脸冒上了火辣辣的热意,倒是庆幸昏暗里晏斯茶看不分明。孟肴垂下了头避开晏斯茶的目光,小声道:“嗯......没有。”
晏斯茶又吸了口烟,一片静默中,他轻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个人和我在天台上一起抽烟。”
“可是你并不会抽烟。”
他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孟肴却有些失落,原来他没能帮助晏斯茶复原梦境。他该是叫晏斯茶失望了,选错了人。
“你听说过多重宇宙论吗?”晏斯茶突然换了方向,坐到了面朝外的位置。他的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下面是万丈深渊。
孟肴再次茫然地摇了摇头,晏斯茶明明在他面前,他却感觉好遥远。“是......这是什么呀?”孟肴小心翼翼地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在宇宙的亿万个星辰里有亿万个你我,每一个你我都是不同的。比如在另一个时空里,也许你就是会抽烟的。”晏斯茶没有看孟肴,他仰着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仿佛在寻找着星星。
孟肴愣了一下,突然激动地抓住晏斯茶的衣袖:“在另一个时空里也会有我吗?那……那里的我一定很幸福吧!”他说着说着就露出了笑意,两个酒窝融融得悬在他的嘴角。孟肴在晏斯茶面前笑的时候不多,因为他没有什么机会笑。
“嗯。”晏斯茶专注地盯着他,浅灰色的眸子像笼罩着一层蔼蔼薄雾。
“太好了……”孟肴喃喃道,他根本不懂得定义“我”,也压根不理解平行时空,在他的逻辑中,孟肴是被分成了很多份,有些孟肴是快乐的,有些是悲伤的,但合在一起的还是孟肴,而且是个快乐且悲伤的完整孟肴。也许此时此地的孟肴承担的正是悲伤的角色,那么一定有另一个时空的孟肴,很快乐地生活着。
他承受过的苦难,不过是一味中和剂。一想到这个,孟肴就觉得浑身都轻盈了许多。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扯住了晏斯茶的袖子,赶紧讪讪地松开手。
晏斯茶却顾不得再看孟肴,他伸出头向楼下望了一眼,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孟肴。”
孟肴挺直了背,乖乖竖起耳朵。
“你知道天台抽烟最危险的是什么吗?”
“嗯……摔下去?”
晏斯茶并不回答,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哨声。孟肴很熟悉这个声音,这是教导处老师的哨子,被H班同学称作“催命曲”。孟肴往楼下一看,正瞧见两个老师从楼下冲进了教学楼。孟肴一下子慌了。
晏斯茶把烟丢到了地上,从台子灵巧地跳下来,正好踩灭了猩红的烟蒂。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在大风里转头对着孟肴伸出手:
“跑啊!孟肴,快跑!”
他的笑声和喊叫都融进了破碎的风里,孟肴突然觉得有种沸腾的力量从脚底升起。他跳了下去,握紧了晏斯茶的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赤身裸体般狂跑了起来。
孟肴听见教导处老师凌乱的脚步,急促的呼吸,还有丢失目标的咒骂。他喘着粗气躲避着、奔跑着,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活。积压的阴晦被骤风吹得漫天狂舞,在想象中一切历史开始改写。他要嘶吼,要用音浪击碎那些腌臜的心脏;他要撕咬,要用啮齿一把扯下刘泊畸形的耳朵,连血带肉地吞进肚子里。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怕了,这颠倒的世界即将爆炸在手心,碰地一声,如烟花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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