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茶眼神柔和,嘴角噙笑,始终眷恋地望着孟肴。他喜欢这样的安宁,喜欢看孟肴谈及人生,那些纠结的事先放一边吧,再等等。
“小时候总以为自己很牛逼,会机缘巧合地拯救世界,会一路奋斗走上金字塔尖,可是越长大,就会越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孟肴摊开手心,抚摸自己的掌纹,“其实我好普通啊。”
“哪里普通?”晏斯茶伸手覆住孟肴的手背,语气温柔轻快,“你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孟肴突然用力掐紧手下的被单,揉搓几下松开,又反悔般掐紧。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真的很普通,可是你不一样,”他从晏斯茶手心抽出手,搁到腿上,“你是上帝的错误,也是上帝的宠儿。”
晏斯茶盯着空空的手心,茫然的失落。
“斯茶,我真的普通、很普通。”孟肴又重复道,晏斯茶皱紧眉,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好......我没法理解你的想法,在你痛苦的时候也没法帮助你,我没有专业知识,什么都不懂......”
晏斯茶一把握住孟肴的手,“我不需要这些,”他高挺的鼻尖微微泛红,咬咬牙,才咽回情绪,故作轻松地说:“对了,宠物......以后我们重新养一只狗吧,你喜欢什么品种?瓦力...我无法让它复活,但可以做任何事补偿你,”晏斯茶说着眼里浮现出一丝微光,似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答应。肴肴,你知道的,我多爱你......”
“你爱我?”孟肴像是终于寻到了发泄口,腾地站起来,“你说爱我?”
“你爱我,会偷偷监控我?”
“你爱我,会忍心对瓦力下手?”
“你爱我,会把我关到那间屋子里?”
他突然抓起手机,轰地砸到晏斯茶身上,“你爱我,会叫刘泊发帖子?!”
“你,”晏斯茶下意识想要掩饰,“在说什么......”
“你真把我当成傻子?”孟肴捡回手机,一个劲往晏斯茶手里塞,手不住发抖,“你自己看,连短信都不删,”他突然笑了起来,“哈,我真好骗吧?你这样害我,我却最信你......”
“我没想害你,”晏斯茶揪住他的手腕,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却很坚决,“我从未这样想过!”孟肴奋力地挣扎,晏斯茶抓得更紧,“我只是想让你留下,不去学校,在这里,我们一起......”
“……就因为这样?”孟肴忽而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落下泪,“就因为这样?”他的心完全裂开了,他越哭越用力,胸口一扯一扯地疼,“你果然……好可怕……”
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付了。他所见的光,不过是黑暗中顾影垂怜的倒影。
孟肴眼泪落下来,晏斯茶的眼圈也红了,目光浮在空中,只拼命眨眼睛克制情绪,“......肴肴,肴肴,”他哽咽得气急,掐住孟肴的手腕,竭力憋回抽噎,“是我错了,以后都改,全都会改......你别这样......别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孟肴摇了摇头,“我们结束吧。”
晏斯茶的脸一下僵住了,他抓住孟肴的手腕,几乎要掐断似的,“不可能......”
孟肴麻木着脸,似乎感觉不到手腕上的痛觉,“你根本没有正确的是非观。你对一只朝夕相处的狗,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死手;你只是想让我陪着你,就轻易地毁掉我的人生。我都不敢想象,你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怀着一种痛彻心扉的快感,声如凌迟的刀,“我都说了我是普通人,我受不起你,斗不过你,再跟你待下去,我也会变成神经病……”
晏斯茶望着孟肴,目光茫茫然,像是难以置信他会说这样的话,眼泪涌起,却又生生憋回去,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不会的,”他干巴巴地笑,“你怎么会变成神经病呢?”
“果然是我昨晚吓到你了吧,我以后一定会注意,”他说着说着语气也低了下去,心中存着不自信,但手还固执地掐住孟肴的手腕,最后只无助地哀求道,“我会好好吃药,按时看医生,不会让你困扰的......肴肴,你不要走......”
孟肴忽然扯起手臂,狠狠咬在了晏斯茶的手上,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晏斯茶吃痛地松了劲,孟肴红着眼,像个穷途末路的小兽,立即吼道:
“我都说了,我们结束了!结束了!我受够你了!”
他飚完这番话,扭头就跑,晏斯茶像是心肝脾肺都被震碎了,只怔怔地坐在床上,并不动作。
第83章
孟肴回家了,距离开学不到一周时间。
他回去以后先收拾房间,整理出许多小玩意儿塞进书包里,又做大扫除,犄角旮旯都扫得干干净净,忙得很充实,忙得很平常,早早就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奶奶去叫孟肴起床,发现墙角扔了一个硬壳本子,朝下翻开,纸面皱着杵在地上。
“这啥本子,怎么乱扔?”
孟肴背对她躺着,像后背长了眼睛,“……日记本。你替我扔了吧。”
奶奶不识字,翻了两页没看出名堂,只当孟肴在说笑,“扔啥啊,多好的本子,我替你放桌上。”
结果傍晚时分,奶奶看见孟肴蹲在灶台火坑前,手里捧着那个本子,撕一页,烧一页。
她惋惜地长叹一声:“咋又要烧了?要烧也攒着慢慢烧啊,哪有一次性用完的道理……”
孟肴不吭声,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着,太亮了,奶奶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蓄了一层眼泪。
“肴肴,别凑那么近,烟熏眼睛。”
“嗯,”孟肴用袖子粗鲁地一抹,揩去汗和泪,站起身,“奶奶,你帮我烧吧。”他递出本子,手像握不住,微微发抖。
奶奶接过本子翻了翻,“写了这么多,不可惜啊?”她停在一页,忽然叹道,“这段不是你写的吧?”她虽然大字不识,但也能辨美丑,“这字可太好看啰,跟毛笔字似的。”
孟肴低着头往外走,也不回头看,“嗯。”
“诶,肴肴,你过来瞅瞅,这句话写的什么?”
孟肴的背影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过身,“哪句?”
“这儿。”
“ ‘谢谢你的诗,我很喜欢’...... ”孟肴读着读着,眼前已经完全朦胧了,可他依旧一字不差地念道:“ ‘小满了,回家吃到苦菊了吗?’ ”
奶奶扬长着噢了一声,笑道:“这问的是你吗?谁写的啊,不会是个女娃娃吧?”
“......”
奶奶疑惑地仰起头,只见孟肴埋着头揉眼睛,忙攀住他的手臂,“咋了?”
“没事,”孟肴用力地揉着眼睛,迟迟不肯抬头,“眼睛里进灰了,这日记本上,沾了火里好多灰......”
奶奶拧出一条湿帕子递给他,“谁叫你烧的?就不该烧,留着做纪念多好,上面还有朋友给你写的东西......”
“不是朋友,”孟肴突然说,“谁也不是,不认识的人写的。”他脸深埋在毛巾里,声音瓮着,像隔了一层水。
“那也不该......”
“别说了!你要是不烧,”孟肴一手掐着毛巾,忽地抢回本子,“我自己烧。”
他冲到火坑边,哗哗翻出几页纸,嚓地撕下,一把塞进火里。纸在火舌中迅速皱缩、发黑,那些隽永又漂亮的字倒放般一个接一个消失。孟肴蹲下身,脑袋凑得很近,烟尘飘出来,呛得他咳了几声,眼角带出一点泪。
“你这孩子咋不听劝,叫你别离那么近!”
孟肴像看入了迷,干脆跪趴在地上,两手撑地,歪着头自下往上看,脸几乎要杵到火里。奶奶气得用扫帚掸他,他固执地扒住灶台不松手,泪熏得一直流,又烤干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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