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回避着晏斯茶,晏斯茶也空前安静,再未找过他,他们在班上形同陌路。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很快下来了。孟肴考了第一百名。这对过去的他来说,已是非常好的成绩,可是放在A班依旧是备受嘲讽的垫底。但是孟肴心里有了盼头,只要有进步,就有希望。这一次,他进步了整整五十名。
然而晏斯茶第一次跌出了前十。第十一名,一个遗憾的名次,注定与许多荣耀失之交臂的位置。
“你数学怎么回事?”唐姣反反复复地确认着成绩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数学是晏斯茶最好的科目,每次考试都几乎满分。
“没什么。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做出来。”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做不出来......这次的题并不是很难......”
孟肴也看见了晏斯茶的排名。11——这个奇妙的数字像是上天的嘲讽与捉弄。对于久居高名次的唐姣等人来说,这个数字意味了很多。但是对孟肴来说,这个名次依旧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即,这只是晏斯茶一次小小的失利,他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之后的周测,晏斯茶也开始出现了零零碎碎的失误。
“你这道题一个字也没有写,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这是你的态度问题!斯茶,你到底怎么了?”数学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晏斯茶垂着头,面上的表情有些迟钝,他很白,黑眼圈分外明显,像很多天没有睡过觉。又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对不起,老师。”
数学老师的气瞬间消散了,“哎呦,斯茶,”她恨不得上去抱抱他,她只觉得眼前的孩子比以前更孤独阴郁了,只要靠在他身边,都会感受到一种压抑的磁场,让人心情沮丧,“好了,没关系的,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下次加油,知道了吗?”
晏斯茶鸦羽似的睫毛缓缓眨了眨,像是回应,又像在走神。
不久,数学老师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了佘老师,忙把她拉到一旁,“老佘,我看斯茶有点不对劲啊。”
“怎么了?”
“你还记得03年那个从天台跳下去的学生吗?我是他的班主任,他以前也是成绩很好,到了高三成绩有些起伏,就受不了打击开始变得消沉,上课要么趴着睡觉,要么坐着一动不动得走神,最近斯茶也是一样......你说,他是不是也得了...... ”
“诶诶诶,别乱说啊,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佘老师故作轻松地一笑,“斯茶不可能得那种病,他不是那种很看重名次的性子。高三学业繁忙,压力谁都大,况且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你是知道的。”佘老师把数学老师挽着,一同往停车场走,“我看你呀,就是那件事情造成的阴影太大了,现在有点草木皆兵的紧张。”
“可不是,那件事真的是我心里的遗憾,要是我早一点意识到......”
佘老师劝走了数学老师,可是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晏斯茶叫了出来。
“斯茶,你还好吗?”佘老师关切地打量着他,晏斯茶没有太大变化,穿着一身秋季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像风一吹就会消陨在空中。他的眼睛有些肿,眼神始终压在一个平面上,与人说话时几乎没有聚焦。
但他今天的状态不错,还能对佘老师牵起嘴角微笑,“怎么了?”
“没事......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我说。”佘老师犹豫了一下,又道,“选学校的事也不是那么急,你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不要有太多压力。”
晏斯茶垂下了眼帘,好像有些不安,他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点了点头,脑袋歪着,看着又像摇头。
佘老师把六组的人叫出来,其中一个要出国留学,会考后拿了毕业证,现在几乎不来上课。只剩下唐姣和孙魔,佘老师问他们,“最近斯茶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孙魔哼笑一声,“晏斯茶谁知道啊,和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不是爱答不理,我感觉是叫他好几声,他才能听见。”唐姣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其实他最近作业也不写,都是我模仿他字迹帮他做的......”
“你们胆子不小啊。”佘老师脸一板。
唐姣吓得急忙认错,“佘老师,以后不会这样干了。”
佘老师表面故作疾言厉色,实际心中焦躁不安。晏卿去英国进修,要呆好几个月,离开前专程来拜访过她,希望她帮忙照看着晏斯茶。现在出了这种情况,她只能通知晏卿让她提前回国。
她摸出手机,只响了一声,又反悔掐断了。
她把孟肴叫了出来,“孟肴,斯茶最近怎么了?”
孟肴不敢说他和晏斯茶唯一的相处时间就是车上的十几分钟。哪怕这点时间,他也一直在学习,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努力到底是出于不甘心,还是想借此来逃避晏斯茶。他就像在心里修了一座清修的伽蓝,把一切繁复的情感都锁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佘老师重复了一遍,似怨似哀,像是替晏斯茶表达寒心。可她无意于插足学生们的感情,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谁对谁错,最后只缓缓地说,“如果你都不关心他,他会很伤心的。”
“你今天回去,问问情况,他有点不对劲。”
孟肴不应。
“孟肴,”佘老师语气一转,“下个月就是二诊了。我希望你们都能顺顺利利达到自己的目标。你的努力我也看在眼里,进步了整整五十名,非常厉害,”她舔了舔唇,似乎说出下面的话有些艰难,“......我很为你感到骄傲。”
又来了,孟肴望着她,目光带着一丝慈悲的坦然。真是难为这位老教师了,每次需要拜托他的时候,就要强迫自己说些违心的话。可她并不是八面玲珑、善于伪装的人,她这种被人看透的虚伪,恰恰比虚伪本身更为叫人心灰意冷。
不过这样也好。那么他对晏斯茶好也有了理由——都是佘老师要求的,不是自己主动。想到这儿,他竟有些愉悦起来,好像冻着的心也在温暖的胃里渐渐融化了。
佘老师同他讲了自己的猜想,晏斯茶的精神状态就像在走钢丝,现在转向了抑郁。但他们俩都不太了解抑郁症,以为只是心中有结,郁郁寡欢。她希望孟肴能多陪陪晏斯茶,和他谈心,让他走出阴霾。
孟肴在车上想了一路,回家后摸出了练习册,他在晏斯茶门口踯躅许久,几次抬起手又放下,最后跑进浴室里冲了澡,才回到门口,“我可以进来吗?”
晏斯茶没有回答,孟肴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小夜灯都没有开。
“斯茶,你已经睡了吗?”孟肴压低声音,好似小孩子间的悄悄话。
“……没有。”晏斯茶的声音很平静。
孟肴打开灯,看见晏斯茶双手放在胸前,面朝上躺着,像是从未闭过眼。
“我好像有一道题不懂,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孟肴低头递出本子,不敢正眼看晏斯茶。这段时间一直如此,在教室里,他的目光会跳过晏斯茶的方向,仿佛那里有发光的、会让他沉沦的诱惑。
晏斯茶接过本子,他的指骨全凸了出来,根根分明,在光下像覆了层皮的白骨。孟肴忍不住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看去,不过半个月没细看,他竟有些认不出晏斯茶来了。
他好瘦,眼下青晕深重,像身患宿疴,透出一种经年累月的疲倦。
“怎么瘦了这么多?”孟肴扯开他的长袖,手肘上的骨头像颗巨大的钉子,薄薄的皮肤下能看见清晰的血管,宛如一条条蛰伏的蛇,呈现出冰冷的蓝紫。
“你......你有好好吃饭吗?”
孟肴回想先前的半个月,每天都是十分钟解决早晚餐,满脑子只有公式和各种题型。他忘了关心自己,也忘了关心晏斯茶。因为在他心里,晏斯茶比自己强太多,他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能做好。
“回答我啊!”孟肴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他捏着晏斯茶的手腕都不敢太用力,怕把它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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