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茶揽住孟肴的肩,让他贴得更近些,可是山路时宽时窄,很难两人并肩而行。孟肴错身让开路,仍嘴硬道,“我又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很黑。”
头顶传来晏斯茶嗡嗡的笑声,但没有嘲笑的意味,“那我教你一个办法,你盯着黑暗的地方,不要动,一直盯着,持续十秒。然后想想看你怕黑的原因。”
孟肴鼓足勇气,缓缓看向身侧幽黑的树林,起初几秒心跳如鼓,极为恐惧,但他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要和黑暗较劲。
熬过最初几秒后,他渐渐恢复了有节律的呼吸,开始关注自己的呼吸吐纳。又过了几秒,他开始注意到了微细的虫鸣,感受到了穿过树丛的风,还有闻到了草木葳蕤的气息。最后很神奇地,他仿佛成了一条鱼,漂浮在天宽地阔的宁寂里,只剩黑暗里的平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一定超过了十秒。
“怎么样?”晏斯茶终于出了声,“找到怕黑的原因了吗?”
孟肴沉思了片刻,缓慢道:“我好像不是怕黑,而是害怕黑暗里可能出现的危险,比如鬼、坏人或者野兽。”
“真的有吗?”
孟肴摇摇头,“我一直等待着,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会有的,黑暗里没有真正的危险,”晏斯茶牵起孟肴的手,用指腹蹭了蹭他柔软的手心,然后十指相扣,“我怎么会让你陷入危险。”
他们路过小瀑布,水声淙淙汩汩,溅起的水花织成冷冽的雾气,黑暗里扑面而来的寒意,却不叫人胆战心惊。他们登上光滑的石梯,哒哒,脚步清脆;他们跨过凹翘的木栈,咚咚,步声更为浑实。每一步的呼吸,衣服摩擦的沙沙,那些日常从未发觉的声响,此刻那么清晰,那么具体,那么细致入微,这天和地之间,黑暗的旷野里,只有他们二人。
“要不来唱首歌吧。”孟肴忽然说。
晏斯茶牵着他的手捏得更紧了些,“好啊,那我想听你唱《Remember me》lullaby版。”
“不是我唱,是你唱。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
“我?”晏斯茶笑起来,“那恭喜你,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听众。”
“真的?以前音乐课上你也不唱歌?”
“不唱。张嘴做做口型就混过去了。”
“为什么不唱?”
“不擅长的事,就不想去做。”
“我不信,你唱歌肯定好听,”孟肴荡起两人相握的手,语气轻快,“你声音就很好听啊。”
晏斯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那我得唱一首你从未听过的歌,这样你就听不出好坏了。”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不再玩笑,“John Lennon的《Oh My Love》,听过吗?”
披头士的约翰列侬?很老的一首情歌,孟肴依稀记得听过,但是他摇了摇头,“没听过。”
晏斯茶的指尖在空中轻轻敲打了几下,默然起了节奏。这是一首质朴又哀伤的歌,他的腔调有种懒洋洋的低沉,松弛又温情,在山林里悠悠地荡开。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在我生命中经历的第一次爱情
My eyes are wide open
让我经历了沧桑
Oh my lov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我生命中第一位爱人
My eyes can see
我的眼睛能够看见
I see the wind oh I see the trees
我看见了飘荡的清风 看见了茂密的森林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万物在我心中如明镜般 ”
起风了,头顶的树叶簌簌娑娑地摇晃起来,有一种奇异又飒爽的颗粒感。孟肴感觉到心变得十分柔软,在极轻的风里也颤动着。
“I see the clouds oh I see the sky
我看见了柔软的白云 看见了湛蓝的天空
Everything is clear in our world
万物在这世上如此透彻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在我生命中经历的第一次爱情
My mind is wide open
让我心胸风光霁月
Oh my lov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在我生命中第一位爱人
My mind can feel
我的灵魂能够感知
I feel sorrow oh I feel dreams
感知着悲伤 感知着梦幻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万物在我心中如明镜般
I feel life oh I feel love
犹如尘世中的万物生长 犹如朦胧中的海誓山盟
Everything is clear in our world
万物在这世上如此透彻 ”
他唱完了,久久地,山间没有说话的人声。
“怎么样?”他经不住问。
“......其实我以前听过这首歌,但没什么印象,”孟肴有些恍惚地说,“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么好听。”
晏斯茶脸上泛起微笑来,又想起孟肴看不见,便轻轻地嗯了一声,这声嗯也是藏不住笑意的。他从前也没觉得这首歌好听,旋律太简单,歌词也很简单,可遇上孟肴后再听,味道就全然变了。他没将这点儿往事说出来,显得他唱这首歌太刻意。
“斯茶,以后也让我继续当你唯一的听众吧?”孟肴笑嘻嘻地说。谁知晏斯茶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晏斯茶一向对孟肴的请求百依百顺,扑一听到这样模棱两可、近似拒绝的话,孟肴心头霎时就不大开心了,松开牵着的手,“那我以后也不会只给你唱了。”他赌气似地说完这话,以为晏斯茶会来哄他,等了片刻,那沉默却一直延长了下去。孟肴落在晏斯茶身后,手电筒往前照路,一下晃到晏斯茶被甩开的手,那手还维持着僵硬的半握的姿势,几个指头一下一下,向内微微地抖搐着。
一下子,孟肴晓得那话叫晏斯茶伤心了。
他赶紧贴上去,捉回晏斯茶的手,“我开玩笑的,”他轻轻拽了拽晏斯茶的手臂,“给你唱《Remember me》好不好?”他见晏斯茶还不说话,突然“哎!”一声,身子往边上一倒,假装打了滑,晏斯茶急忙拉住他,将他拉入怀里。孟肴立即伸出手,和他紧贴相拥,耳畔传来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孟肴跟着节拍念,“咚、咚、咚——小燕子,快开门,有人来给你唱歌啦。”
头顶传来晏斯茶的轻笑,他伸出手在孟肴脑袋上宠溺地揉了揉,又摩挲着下滑,描摹出孟肴的脸颊,低头吻了吻,吻到了孟肴的眉心,他歪了歪头,又亲吻一旁的眼睛,“我不是生你的气。”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
“那你怎么......”
晏斯茶却岔开了话题,“不是要给我唱《Remember me》吗?”
“喔,”孟肴松开怀抱,脑子里竭力回忆着歌词和旋律,“第一句怎么唱来着?...remember me,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他们一面唱着歌,一面继续往前行。翻过一座山坳又一座山坳,山林缝隙间渐渐透出熹微的暗蓝色的天空,孟肴问:“几点了?”晏斯茶看向手表,“四点一刻。”“遭了,前面磨磨蹭蹭耽误了时间。”孟肴赶紧松开握住的手,“你走前面吧,我们一前一后,速度更快。”他们加快步伐,向着山顶作最后的冲刺,再无对黑暗的恐惧,也无黑暗中的寂寥,只剩夸父逐日般的焦急。
“五个小时,15公里,29840步。”
登顶时,晏斯茶看了眼手表。孟肴两腿如铅灌,累得说不出一个字,举起手比了个耶,然后腿一曲,直接仰瘫到草丛里。晨间的草叶凝着露水,背上传来瑟瑟的凉意,还有硬草片刺刺痒痒的扎感。头顶的天空,很高很高,从世界的一头拉到另一头,云层在最远处折成笔直一线,自下而上透出橘色的清彻的光辉。晏斯茶坐到孟肴身旁,和他并肩躺下,静静地仰望着天空。天际的橘光渐渐褪淡了,天空越来越透亮,从靛蓝色变成了天青色,迤逦的流云拖曳过长空,留下丝丝缕缕的烟散。
“好想一直躺在这里啊,直到变成两个石头。”孟肴发出很模糊的呢喃,像要睡着了。然后他躺着一动也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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