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人真是为了他出头,那他作为当事人也有资格阻止这一切。
孟肴站起身来,手放到了门锁上。
一百万的手也迅速覆了上来。她对着孟肴无声地摇了摇头,眼底一片惊涛骇浪。
已经来不及了。孟肴听见门外传来夏凡歇斯底里的闷吼,渐渐地声音低哑了下去,像惊雷消失在雨中。
这些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来帮他的吗,还是借着这个名义实施暴力?
“诶,这是什么?”孟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呼,很快响起了稀里哗啦的翻动声,“这是啥?化妆品?”
一百万猛然掐住孟肴的手背,眼睛瞪得快要暴出眼眶。孟肴急忙阻止她继续动作,可是一百万猝不及防的爆发仿佛失去了理智,二人在争执间撞上了门板,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谁?谁在里面?”门外人一下都戒备起来。
一百万吓得停住了,她迟缓地看向孟肴,脸上浮现出愁苦的悔意。孟肴喘息着回望她,她瘦瘦小小的,圆圆的眼睛带着俏皮的眼尾,眼底全是惹人生怜的哀求。
孟肴突然生出一股使命感,也许是后天教化,也许是雄性的本能。
他想保护她。
孟肴对一百万快速地做了个手势,暗示她躲到门背后。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门。
一个人正要打开某件化妆品的盖子,孟肴冲着他吼道:“别动!那是我……我朋友的。”
孟肴的目光像钢枪一样扎在那人身上,那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化妆品。由于太过紧张,孟肴同手同脚地走了出来。领头的男子怪笑起来,走到孟肴跟前。他染着一头劣质的黄毛,脸色发黑,活像个索命无常。他们几个都没有穿校服,也不知道是不是本校的学生。
“你说这是你朋友的?你女朋友在男厕所里化妆?”黄毛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凑近孟肴,“细皮嫩肉的,身上还有股香,该不会是你用这些玩意儿吧?”
孟肴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能借此支撑自己的勇气。其他人也都新奇而古怪地打量他。孟肴偷偷斜眼瞄了一眼地面,赤身裸体的夏凡已经昏死了过去。
“与你无关。”孟肴目光越过黄毛,落在对面的镜子上。他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着,有点陌生。
“哈哈哈哈,白看了这么久电影爽不爽?”黄毛没有被孟肴激怒,他似乎又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与精力,张牙舞爪地指挥起身边人,“快,把这个一起录上!”他退到洗手台边上,一屁股坐上去,伸手在化妆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支口红,指向孟肴:
“来,先涂这个看看。”
男人怎么能涂口红呢。孟肴想。
那根金色外壳的口红在灯下反着光,金属色的光泽,是又冷又痛的刺刀色彩。
孟肴缓缓伸出手。时间慢了下来,他看见自己手指舒展的弧度,手背上肌肤的纹理,还有指甲盖里浅浅的半月牙。他的心狂跳着,脑海中模拟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先借接口红的机会拽住黄毛的手,让他从洗手台上摔下来,再用力推翻两边的人,乘此混乱的空隙呼叫一百万一起逃走!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只要跑到靠近教学楼区的位置就能通过喊叫吸引师生的注意。
孟肴的心跳在这寂静的分秒间那样突兀,如同预警的轰鸣。
他不可能画口红。绝不。
然而还没等到孟肴接触到口红,黄毛的手竟率先松开了,那口红直接摔在地上,滚进了角落里。黄毛举起手中的手机,脸色发黑地盯着聊天界面。
“住手住手——别录了——”
他看孟肴的眼神变成深沉的复杂,跳下台子严肃地开始指挥身边人收拾残局。所有人都寒蝉若噤地埋着头,没有人再看孟肴一眼。
他们给夏凡套上衣服,然后一左一右把将他架了起来。孟肴看着夏凡满头冷汗、苍白虚弱的脸,忍不住出声道,“......你们要带他去哪儿?他恐怕需要去趟医院。”
那黄毛的身体僵了一下,语气有些阴森,“我们就是把他送去医院。”
“真的?”孟肴有点不放心,又向前踏了一步,“我和你们一起吧......”
那黄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小子,你最好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他头垂着,眼珠子上翻似得恨着孟肴。孟肴被这眼神看得心跳如雷,想说的话都被打乱了,“那.…..可以告诉我,是谁要求你们这样做的吗?”
黄毛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言罢,他们便快步走出了门。孟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脚一片冰凉,他伸出头往空无一人的楼道打量了一番,确认他们已经走远了,才轻唤一百万出来。一百万径直冲到洗手池边,心疼地收拢自己的化妆品。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化妆品如同搂着自己的孩子,一脸欣喜。
孟肴捡起那支口红递给她,轻声提醒道,“耽搁太久了,没有事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一百万点了点头,“谢谢。”
“没什么......”这的确没什么,那伙人莫名其妙地住了手,孟肴几乎没出力。
一百万歪了歪脑袋,一缕柔细的刘海从她耳后跳了出来。她冲着孟肴甜美一笑,眼角的眼线像一条灵活的鱼尾巴,“你刚才好帅。”
“啊?没有没有……”孟肴笨拙地摆着手,脸蹭地红了。一百万暗笑他的纯情,率先往门口走去,“孟肴,我决定原谅你了!”她朗声道。
“原谅我?”
“对,这次,还有上次的事,都一笔勾销吧。”一百万回过头来,将头发拨到耳后。
孟肴这才回想起上次在女厕所的不堪,他在记忆里努力埋葬这段记忆,连自己都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一百万对着孟肴伸出瘦小的手,清丽的笑容褪去了那份妩媚 ,多了一丝天真烂漫,“你好,请多关照,我是E班的卢湾湾。”她眨眨眼,“这下,我们真的是共犯了。”
第二天,夏凡没有来上课。周一的时候,班主任告诉他们,夏凡退学了。
孟肴听见了一些流言蜚语,说三中论坛上流传着夏凡的裸露视频。他沦为了坊间的玩笑,视频甚至被制作成各种动态表情包。学校对外宣称会严查此事,最后却不了了之。
这世界上没有一片土地是伊甸园,这些未成年人聚集的乐土更是无知无畏的炼狱。
没有感觉,没有感同身受,连怜悯都是多余。
第14章
[星期四 雨
梦
弗洛伊德解梦的核心方法是将自己置为非批判的观察者位置,寻找梦中元素的源头。即自己观察自己。
在弗洛伊德的故事中,梦的动机是愿望,梦的内容即愿望的达成。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也投射了我的潜意识。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这就到尾了。孟肴有一丝失落,对于那句英文台词对方没有作出回应。他依旧还是那样理性地剖解着自己。孟肴取出笔,沉吟了一下,埋头写上:
[周四 雨
原来做梦会折射潜意识,昨天夜里我也做了一个梦,我居然梦见他是背后指示的那个人......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也许是我内心太渴望他的关注吧。
今天是周四,又到了能一起检查的时间了。每次和他站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安心,自己也会变得很陌生。亦或者那样的我才是真的我?总之,相信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石榴花已经开了好几朵,花色亮丽。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等到石榴结果了,如果石榴花再开得艳一些,这个地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吧?]
孟肴昨晚失眠了,他弯弯绕绕推了一晚上,最后将焦点放到了赵博阳身上。他和赵博阳来往不多,也许对方真的是个“把人废了”的暴虐分子。孟肴心情很复杂,一面想感激赵博阳,一面又觉得这种以暴制暴的方式只会助长邪恶。
雨间间歇歇敲一个白日,直到傍晚才收了鼓槌。孟肴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心思却落到了檐下的水凼里。教室喧嚣的人声爬上了时间的青苔,孟肴的耳朵里只有身后门外的声响,淅淅沥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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