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似乎一眨眼便至,又似乎走了一个世纪才垂落帷幕,在近乎绝对的寂静和昏暗里,敲门声响起来。
“小溯,你开一下门,是我。”
门外是闻溯的外婆,语带关切:“你没出来吃晚饭,我让厨房熬了粥,给你端了一碗。”
闻溯睁开眼睛。他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犹豫了半秒才起身,过去拉开门:“外婆,不用……”
廊道里的灯光洒进卧室,驱散了门口的黑暗,闻溯目光扫到外婆端在手里的托盘时,声音倏然一顿。
——那托盘上除了放着一碗粥,还有他的手机。
“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好歹吃一点。”外婆轻叹说道,继而压低声音:“你小姨在车库等你,但明早六点前回来。”
“……谢谢外婆。”闻溯伸手接过托盘。
外婆拍拍他的手臂:“多少吃一点,听见没?”
闻溯回到房间,按开了灯。
粥是海鲜粥,已经晾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闻溯没有拂老人家的心意,一边喝一边给手机开机。
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醒一条接着一条挤进屏幕,闻溯没看别人的,只点开微信置顶的那个聊天。
江逾白的微信头经常换,最近是个顶着乌黑的眼圈抓着笔的熊猫人,配了五个字:“学习使我快乐”。
这个熊猫人发来的消息只有两条。
一条是:“你在哪?”
第二条间隔了20来分钟,内容是:“我还好,但你是不是出不来了。”
闻溯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他按进输入栏,想回点什么,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却敲不出一个字。
手机又嗡的震了一下,是条新微信。
闻溯没打算切出去理会,但下一秒一个语音打了进来,紧接着秒挂。
跳出来的头赫然是小姨。
划回主屏幕一看,只见小姨说:“人都支开了,速度下楼。”
闻溯从衣柜里随便扯了件从前的外套出来,熄灭房间里的灯,推开门往外走。
楼上楼下的灯也都关了,别墅陷进了黑暗中,他稍微适应几秒,大步下楼,出门后直奔车库,钻进那辆已经打上火、随时能够走的车。
“安全带。”
坐在驾驶座上的年长女性瞄了闻溯一眼,踩下油门冲出车库,“和他联系过了吗?”
“还没有。”
“那你想好去哪了吗?”
闻溯直接导航了去江逾白家的路。
小轿车驶上别墅区主干路,道路两旁的树影飞速倒退,车灯笔直刺破夜色。闻溯没有再说过话,小姨侧头看了他几次,也没说什么。
已经是晚上10点,高峰期早过了,内环高速无比畅通,驶入城市主路后也没遇上拥堵,20分钟后,闻溯抵达了江逾白家在的小区门口。
在闻溯下车前,小姨还是开了口:“你这件事情,我们谁都没办法帮你在你外公面前说情。”
“我知道。”闻溯垂着眼。
“你很喜欢那个男孩?”
“很喜欢。”闻溯顿了一下,“我可以不喜欢自己,但我不能不喜欢他。”
车里又静了。
片刻后闻溯向她道了声谢,解开安全带。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你可不许趁这段时间偷跑了。”小姨看着闻溯。
她眼里不断有情绪和微光闪过,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终只说了一句:“你知道的,老头去南方避冬前,是不需要拐杖的。”
闻溯下车。
江逾白住的小区有门禁,白天的时候可以时常有住户出入,可以跟着进去,但现在已经夜深。
他在夜风里呼出一口气,打开手机,拨通了那个已经按出来很久的号码。
才响一声电话就被接起,但对面的人没有说出那一声“喂”。闻溯轻轻呼吸,让嗓音带上些许笑意:“松鼠。”
三分钟后,江逾白出现在小区门口。
他在居家服外套了件大衣就出来了,踩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仿佛从黑夜里划过的长星,急匆匆地奔跑着,要去赴某时某地某个人的约。
哪怕只是一面之约。
但当他越靠近闻溯,脚步却渐渐变慢,渐渐停下。
风在虚空撕扯,撕碎尘埃扯破夜色,又在悄然和猛烈间把一切弥合。闻溯大步跨上前,弥合了他和江逾白之间的距离,把人捞过来抱住。
一如既往亲密到连半点空隙都找不出的拥抱,一如既往用体温将江逾白裹住,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温度。
“……闻溯。”江逾白吸了下鼻子,压着嗓音里的颤抖。
“嗯,我在了。”闻溯应道。
江逾白抬起手回应闻溯的拥抱。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可这一刻又什么都不想说,半天后低低地蹦出来一句:“你吃饭了吗?”
“没有。”闻溯笑了一下。
“那你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选的,都好。”
“……那给你吃被我煎糊的鸡蛋。”
闻溯手指扣在江逾白脑后,轻轻挠了挠:“好。”
江逾白撩了下眼皮,没好气地给了闻溯一个脑瓜崩,抓住这人的手把他带向小区附近那条小吃街。
这个时间点还开着门的餐馆只有烧烤摊、夜啤酒和大排档。江逾白选择了烧烤,简单点了几样菜,就坐在店里吃。
然后回闻溯在学校附近的住处。
这套二层复式迎来了今夜的第一次灯光。
两人不约而同没有选择上楼。闻溯去开客厅地暖,江逾白把一部他们都很想看的电影投屏到电视上。
灯只留了楼上廊道里的一盏,洒下的光芒温黄微弱,只够照亮狭小一隅。
但这狭小一隅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了。
寒冷的冬夜被落地窗隔绝在外。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腊梅,昏暗里浮动幽香。一切是如此幽寂。江逾白眼睛盯着屏幕,却没有看进去电影剧情。他不知道闻溯是否也如此,但他想,闻溯应该也是如此。
他放开怀里的抱枕,一点点勾住闻溯的手指,轻声说:“我们私奔吧。”
“想去哪里?”闻溯把右手换给江逾白玩,抬起左手勾住他的肩膀,顺带捏了捏他的脸。
江逾白想了想,“去更南的地方,去能看到海的地方吧……临江市的冬天太冷了。”
“好。”闻溯应道。
“明天一早就走好吗?像我们上次去川西那样,我一起床,你就把我拉去高铁站。”
“……好。”
电视机里的画面光怪陆离,折出的光映亮江逾白的眼睛。
漆黑的,清亮的,泛着微红的眼睛。
过了许久,江逾白闭了下眼。
“困了?”闻溯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同时手在他脸上碰了碰。
“不困。”江逾白睁开眼摇头。
他不想睡。
他天真又自嘲地想,是不是他不睡,这一夜就不会过去。
但他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就像月亮行过中天迎来跌落,朝阳升起时露珠迎来结局。
闻溯把电视按了静音。
屏幕上的亮光落进他和江逾白的一隅世界里。他帮江逾白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把人半抱在怀里,一根一根数他的睫毛。
但数了一遍又一遍,总是数不清。
因为数着数着,他就忍不住轻轻吻上去。
凌晨5点半,闻溯把江逾白抱上楼,把他放到床上不靠窗的那一侧,把他惯常抱着睡觉的宜家鲨鱼塞进他怀里。
5点35分,闻溯下楼,关掉所有的灯,走到玄关,打开门。
“和那个孩子告别了吗?”小姨就在门外,匆匆赶来,眼里还带着困倦。
“……我说不出口。”闻溯哑着嗓音。
对面的人摇摇头,让出门口的路:“走吧,再不走,你外公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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