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设计师。”
陆伏成正端详着图纸构思方案,忽然听到有人喊他,他寻声望去,喊他的人是那个做工的工人。
“您好。”陆伏成点点头,目光疑惑。
那做工的汉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夹着浓重的方言味,但显得人更老实了:“那个,不好意思啊,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他目光躲闪,似乎是不太习惯和衣冠整洁一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讲话。
“没关系的,怎么了?”陆伏成走过去。
“您要是不嫌脏的话,能不能帮我扶一下阳台这个灯箱?之前房主留下的,李先生说要改一改留下。”
陆伏成小时候家里也不太富庶,都是劳动人民,有什么嫌不嫌脏这一说。他走到阳台上,果然看到那汉子手里拿着工具一脸为难。
这种活一个人确实很难做,但陆伏成也没多想,毕竟现在招一个大工的工钱起码就要五百起步,李洋他们前期想要省点钱也是正常的。
“要我做什么?”
“您帮我扶着点就行,我用的是大角磨机,一个人很难控制。”
陆伏成点点头,阳台灯箱的位置很别扭,陆伏成只能侧着身体伸出一只右手去握扶着那只灯箱。
角磨机通上电开始运转,嗡嗡的噪音很大,大到遮盖了人声。
陆伏成只觉得脑子里都是巨大的杂音,他看到做工的男人冲他大声的说着什么,陆伏成一个字都没听清。
男人把机器停下来,一边调整磨石片一边满脸和善:“陆设计师,这光伤眼,你偏头也没用,闭上眼吧。”
陆伏成点点头,噪音响起时闭上了眼睛。
机器有条不紊的运作,震颤顺着灯箱传到陆伏成的手上,整条胳膊全是麻的。火花溢出来,不烫,但让人心慌。
角磨机的功率开到最大,磨石片疯狂旋转切割,转速达到顶点的时候,固定在角磨机上的部件似乎开始松动,做工的人视若无睹地继续运作着,在又一次抬起手腕时,那个磨石片直直的掉了下来!
李洋听着嗡嗡的机器响声,心里乱的不行。他干脆想下楼去商店多买点水果和饮料,却听到了巨大噪音都无法掩盖的一声短促猛烈的痛呼。
李洋脑子一热猛的推开门,他看到阳台上陆伏成的人影,跌跌撞撞跑过去。
下一秒,李洋腿一软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李洋的前方,灯箱下,赫然四根血淋淋的断指。
第67章
很久之后,断指、鲜血、灰尘遍布的房屋仍经常出现在李洋的梦里,仿佛宿命般,变成无论怎么开解躲避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现在的李洋却只感到脑子里巨大一片的空白。他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哆哆嗦嗦地去捡那几根手指。陆伏成滑坐在地上,满额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牙齿因为忍痛发出让人肉酸的“咯吱”声,残缺了的右手垂在地上,鲜血蜿蜒着爬了满地。
李洋这才像是被一棍子敲醒,猛地扑上去用衬衫牢牢绑住陆伏成的伤口,紧紧握着做简单的止血。他听到自己简直不成人声的嘶吼——“操。他妈的!叫救护车啊!!!”
救护车来的时候陆伏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模糊了意识,洇了太多血的衬衫甚至变成了紫黑色,更多无法吸收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遍布灰尘的地板上。
“伏成,没事的,你坚持一下……”李洋帮医护人员把陆伏成抬到担架上,一行人风风火火的下楼,救护车的鸣声刺耳细密,高音一声,平音一声,像哭。
陆伏成因为失血过多,寒冷顺着血管在全身流淌,整个人都打着摆子,意识渐渐趋于模糊。
李洋看到陆伏成紧闭着眼睛,嘴里似乎在轻轻的,细细的念着什么。他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分辨。
“疼……阿白,阿白给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来,李洋恍恍惚惚的站在门口,医院朝阴面的白亮着,惨白色的灯光打在他半面脸上,他呆滞茫然的像一束幽魂。
陆伏成的情况颇有些触目惊心,医生做了简单的诊断,肉眼可见的是四根手指与身体完全脱离,手指的肌腱、断骨、神经、血管的断端全部暴露在外面,平整的伤口下血管并未止住血,皮肤已经出现了皮下瘀痕。
手术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
陆伏成被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疲惫的神态,他的脸色苍白的像要和病床融到一起,就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
李洋堵着主治医生期期艾艾地问陆伏成的情况。那位大夫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边洗手边漫不经心地回:“手术很顺利,但是还有坏死的可能性,先住院一星期吧。详细情况晚上有人告诉你们。”
李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恢复的好的话,以后……”
那医生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坐下喝了口热水:“现在的技术再植术后基本都无法完全恢复正常,简单日常的动作能做,但像是太精细或者太重的活肯定是不可能的,想也不要想。”
李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病房里陆伏成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医院白惨惨的天花板走神,他听到李洋在身边气息压抑的呜咽,却没有半点反应。麻药劲已经过了,手指创口的疼小矬子磨骨一样痛,陆伏成的手臂痉挛起来,可他仍是没有出声。
没有太多悲伤,应该是因为绝望太满,疲劳的什么都不想去做。
李洋察觉到他醒来,扑通就跪下了。
“伏成……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非要你帮忙,就不会……”李洋报了警,哄哄嚷嚷的几个警员过去,检查了机器后就下了结论,初步得到的回复是因为意外。
做工的工人表示自己一穷二白,赔偿赔不起,坐牢也随意。
李洋更不敢说出真相,否则两边都讨不了好。陆伏成的“意外”是毁了手,自己呢?
“伏成……你好好养伤,我砸锅卖铁都不会逃避责任的。”李洋见他不说话,也慌了神:“要不,我,我给宋白打个电话,让他看看你。”
陆伏成的眼睛动了动,他终于缓缓的,气息微弱的说:“我没事,不要打扰他。”
今天季随云没去公司,家庭医生跟他说宋白身体虚,季随云就特意给相熟的广东厨师打了电话,截了份一个老板排了单的佛跳墙。
宋白中午吃的少,季随云下午给他多加了碗汤。
“趁热喝一点,人家大师傅熬了三天。”
宋白去端碗时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猛绞的剧痛,呼吸都急促起来。
汤碗掀翻在地上,宋白捂住心头深深喘气。
“怎么了?心脏怎么还难受上了?”季随云吓了一跳,轻轻抚着宋白后颈:“我把你今年的体检报告调出来看过,也没事啊。”
宋白上一次心脏阵痛还是陆伏成在哈尔滨出事的夜里,这次却比那次要疼出数倍。
宋白这几天生病,手机扔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他紧紧攥着季随云的衣摆,央求道:“我手机呢?季随云,你把我手机给我。”
季随云安抚地哄道:“在卧室里,我带你去拿。”
季随云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却震了一下,季随云掏出来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回去。
短信只有五个字。
——“季先生,成了。”
这件事本该让季随云舒一点心,但当他联想到宋白的阵痛时不禁多了点别的念头。他觉得可笑,又不是什么至亲血脉,怎么可能会有感同身受般的痛苦。季随云偏不相信。
过了一会儿,宋白感觉好了一些。季随云拦腰抱他上楼,关紧了卧室门。
宋白乖乖地坐在床上等季随云给他找手机,季随云却按着宋白的肩膀把他推到在床上。
“你做什么?!”宋白怒道,曲起腿踹向季随云。他生气的样子也漂亮,略圆的杏眼恼怒的瞪着,这点威慑力像小猫的奶牙,根本咬不疼。
季随云直接把他的脚踝握住了,手掌细细地摩挲宋白骨肉匀称弧度漂亮的小腿:“求人办事也没点表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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