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你失去什么,我都会补给你。”季随云声音低似蚊蝇,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吃过止痛镇定药物的宋白睡着了。陆伏成给宋白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吻过一记后才起身,陆伏成拉开门走出去,而后在门轻声合上时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陆伏成鼓着腮,猛然提起拳狠狠砸在季随云脸上。
季随云硬生生受了,陆伏成打得狠,季随云趔趄着退了几步,腮肉被牙齿磕破后在唇角蜿蜒出一线血迹。
“你怎么有脸来的呢?嗯?”陆伏成眼睛猩红,整个人因为剧烈激动的情绪而颤抖:“他那么疼,浑身的纱布血粘着肉,才换上的床单用不了多久就被组织液打湿了。他什么都看不到,护工不小心弄出点稍微大的动静都能吓他一跳……他被谁害成这样?季随云,你要是有心的话,就该找个地方安静点去死!”
宋白怎么样,季随云全都知道,陆伏成大不必再字字戳心,季随云自己心上早已是碎肉淋漓。
季随云随意抹了一把嘴上的血痕,他冷冷看着陆伏成,只是道:“我去死,然后你给他弄移植的皮肤和眼角膜?”
季随云嗤笑:“陆伏成,你记住了,是我把他还给你的,我心疼的我爱的我亏欠的只有他一个人,你算什么东西?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对另一个人起恻隐之心,你能打我这一下,是因为我愿意,少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我成全的是他,不是你的爱情,等哪天他不爱你了,或者你敢欺负他了,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带他走。”季随云说完,不等陆伏成再反唇相讥几句,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可哪怕他之前说的话再有气势,也无法掩盖他此刻宛若一个溃败的逃兵的现实。
那夜季随云的到来就仿若幻觉,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宋白。
宋白伤的太重,父母那边也顶多只是瞒得了一时,他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是遮掩不过去的。陆伏成还没下定和父母说的决心,宋白的父母就到了上海。
夫妇俩赶到医院时宋白正在做手术,陆伏成看到两个长辈时人都愣了。季随云陪在两个长辈身边,温顺愧疚的垂着头:“叔叔阿姨,阿白是在我店里为了保护孩子受的伤,你们放心,我不会只谈钱说补偿,阿白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负责,无论是后续治疗还是生活上,绝对不会亏他一点。”
两夫妻都是知书达理的人,难过崩溃是有的,可他们无法对这样态度的季随云喊打喊杀的痛恨,况且本就是意外,如果不是老板好心,怕早就想着规避责任了。
任含桃从前就对季随云很有好感,这时甚至强迫自己清醒:“小季,意外怪不到你头上。我给阿白买过一些保险,到时候报出钱你也能稍微轻松点。”
那些保险钱比起季随云请来的医疗团队来不过九牛一毛,可季随云仍道:“阿姨,我不缺钱,如果阿白能和以前一样,我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客套,任含桃知道这是季随云心里话。她来不及多想什么,极度悲痛的情绪压的她只能眼泪涟涟地冲着季随云点点头。
宋华峰沉默着坐在手术室外,他向来挺直的脊背也打了弯,人憔悴苍老了许多。儿女之于父母,都是心头血身上肉,宋白这样,他们怎么能不疼?说对季随云毫无愤恨是不可能的,但怎么都没有力气和脸面歇斯底里。
任含桃宋华峰华章坐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寻求温度。
季随云站在陆伏成面前,沉声道:“你跟我来,我有东西拿给你。”
上一次当着父母面约陆伏成出去,季随云给了陆伏成一张巨额数字的支票。
这次陆伏成也跟着季随云走了,他们面谈的地点在季随云的车上。
副驾驶座上的律师递给季随云厚厚一摞文件。季随云看都没看就交给了陆伏成。
“随便什么办法,骗阿白签了字。”季随云声音冷漠:“别跟他说是什么东西。”
陆伏成随手翻了翻,股份转让合同,房产赠与书,杂七杂八地还有许多令人咂舌的东西,陆伏成那张支票跟这些比起来,确实就和打发乞丐无异。
“分手费?”陆伏成嗤笑一声:“季随云,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他不稀罕这些东西,更何况这些东西再乘以百倍也无法弥补他一二。”
季随云只道:“我也想让你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和硬骨头,我不可能让他没有生活保障的跟着你,我一点都不愿意他束手束脚的活着,喜欢什么东西还要担心着会不会让你有负担和困扰。”季随云嘲弄一笑:“陆伏成,养得起和养得好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花钱给喜欢的人和情敌的冤大头是我,你从那儿立什么牌坊。”
“那你觉得他就不会因为我收了你的东西生气?”陆伏成不落下风:“他宁愿贫苦计较着活,也不想遇到你,不想熬到头时眼前还总摆着一个关鸟的金笼子。”
季随云这回倒是默默了良久,收不起可怜的自尊心的人是他自己,他再开口时终于说:“我知道他不想要,你别让他知道,以后总归算多条后路。那些钱你慢点往外拿,他那么信任你肯定不会太怀疑的。”
陆伏成依然不置可否,稳如泰山。
季随云闭了闭眼:“你答应我,我可以保证从今以后再不看阿白一眼。”
陆伏成终于正眼看季随云,目光中满是质疑和诧异,他根本没想过季随云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季随云太累了,累的呼吸都困难:“抱着这些东西走,我从不乱说谎话。你还配不上被我哄骗。”
陆伏成冷道:“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他说完就带着东西离开,重重甩上了车门。
宋白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缓到下午才清醒,全麻的后遗症让他盖着两床被子还在打哆嗦。陆伏成俯在他耳边轻轻道:“阿白,爸爸妈妈来了。”
宋白反应慢,许久后才慌张的细细哭喊起来:“陆伏成,你怎么能告诉他们!爸妈会担心的,我没事!我养几天就没事了!”
任含桃咬着手背不敢哭出声来。季随云跟他们都交代过了,宋白突遭横祸,心里敏感,季随云让宋白的父母千万别过多表现出崩溃的伤心给宋白感受到,也比提到自己和店面火灾的事让宋白恐惧。
任含桃忍哭到吐不出清晰的半个字,宋华峰努力让声音平稳:“我和你妈想你了,顺便来照顾照顾你。伏成一个人太累了。”他这是,隐晦的承认了宋白和陆伏成的感情,他支持,怕伤陆伏成父母心,怕天地难容,可他不支持,自己唯一的儿子怎么撑得下去?
宋华峰退不了,他装作不知道,自认自私的让陆伏成成为宋白心里一份依靠。
宋白只是在强撑,一个孩子无论何时遇到了苦痛难过总是需要父母亲人的。他哭声渐渐收了,在黑暗里伸出手,他小心翼翼喊了声妈。
宋华峰几十年不曾有过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果然有了父母陪伴后宋白的心总算是稍微安稳了一点。他自觉是大人了,不好意思在父母面前疼得哭哭啼啼,也不敢使小性子撒泼破罐子破摔。他只在陆伏成面前时会克制不住地细细碎碎的说自己目前的感觉。
他说:“成成,我最近没那么疼了,只是伤口痒的厉害。”
“成成,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宋白的失明他自己都心知肚明,陆伏成就没太反对宋白执意取下眼睛上的纱布。宋白跟陆伏成说话时总拿那双无神的眼睛似专注的看着他,只是那双从前湿润乖巧的小鹿形状的大眼睛里灰扑扑的,半点光都没有。
“成成,我好想看看爸妈……我想看看你……”
“成成,梦里竟然颜色的,我昨天梦到……”他忽然住了嘴,悻悻地扭过头躺下来,半个字不肯多说了。
在这个角度,陆伏成只能看到宋白完好的那半张脸,除了一点还没痊愈的细小刮痕,看起来还是又软又白嫰的,宋白闭着眼,睫毛安安静静趴着,就好像从来没被伤害过的样子。
“乖,眼睛会好的,等身上再养养再做眼睛的手术……”陆伏成这样安慰他,用手上的流苏穗子逗弄般搔了搔宋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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