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眼角瞥了一眼贾政,果然他就如以往一样半垂着眼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半,平静地坐在那里,心头不由又是一阵屈辱地紧缩,可真是他的好父亲,在弟弟面前,把他往地底下踩,他哪怕是再不成器,当年也是跟在老国公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教个孩子启蒙,就这么一直一直地叮嘱他,生怕他惹事——他在他们眼底,就那么不成器?贾赦想到自老国公老国公夫人去后,自己有父母就跟没父母一样,处处被人拿着跟弟弟比,做弟弟的陪衬不说,时不时还得被贾代善贾母拿出来训斥告诫,在弟妹面前颜面尽失,一股子恨意就直冲了上来。骂吧骂吧,你现在尽管骂,如今我手里没权没势奈何不得你,就看你没了我继承了国公府后,还有谁敢在我面前再说这话!贾赦在脑海里细细转了一遍等贾代善去后自己该如何在荣禧堂内风光,该如何出门宴客接待亲友,所有人只奉承他贬低贾政,那满腔的怒气才堪堪缓和了些,粗着声音回道:“我知道了。”
贾代善看着明显不服气的大儿子,心里越发堵得慌,他精明一世,却不想生出这么个废物来,还是听不进劝不知道好的,偏还是他长子,让他想放弃他都不行,再看了一边坐着的静默不语的小儿子,虽说迂腐了些,可比起他大哥,却已经足以让他满意了,便更是看了贾赦碍眼,想想也觉得跟贾赦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老大你先回去教瑚哥儿读书吧,这里不用你在了。”对贾政又换了副面孔,道,“老二留下,我这里刚得了米芾的一幅字,你跟我一起看看吧。”
贾政很是惊喜:“老爷竟得了这样的好东西?那我自然是要留下的。”
贾赦对这些最是不感兴趣,眼见得贾代善贾政父子亲密,只能在肚子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贾代善已经老了,活不过几年了,他便是再受气,也就是这两年的光景了——硬生生忍着脾气告退,铁青着脸走了……
“那边下人回话说,老爷回到书房的时候,看什么都是觉得不顺眼,以前最宠着的红霞给上茶,还嫌茶水烫了,狠狠发作了红霞一通呢。”青儿说起这个,就是掩不住的担心,“红霞在老爷跟前也算有脸面,如今都被这样发作,大爷又是因为瑚哥儿才受的老爷训斥,这回头真见了瑚哥儿,那还不更得上气?妈妈,要不,今天给哥儿告个假,就说病了,也好多过去这一遭呢。”
陈妈妈也是知道红霞的,本是贾赦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却有着衣服妖娆的好相貌,自打入了贾赦眼,这两三个月里,还是挺有些脸面的,就这样,此刻也受了迁怒,瑚哥儿过去,怕更是讨不了好去,不由也是意动:“要说瑚哥儿身子也才刚好,就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不算什么~要不,就给哥儿告个假?”
蕙芝也觉得也行,便是因此被二房刺几句瑚哥儿身子娇弱,怎么着也比过去对上贾赦的怒气来得强,当即也点头答应。
贾瑚却不以为然,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算是看明白贾赦这个人了,因为长期被贾代善贾母偏心对待,他如今可以说对外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了,别说父母兄弟,就是妻子儿女,也不过是因为长久受到的需要儿子的想法这才对贾瑚好上几分,内心里,他却是凉薄至极的人,他不求着任何人,只过自己日子,别人也别想着求他,哪怕遭遇什么事,他也是不耐烦帮的,看前头贾瑚受伤一事就知道了,贾赦虽然愤怒满腔不服气,可是因为知道这事肯定跟二房有关系,贾代善贾母定是偏心的,所以哪怕是再多不甘心也忍下了,至于说为了贾瑚这个儿子豁出去闹一闹,却是贾赦根本没有想过的。
父子之情,淡薄的可怜。
因此贾瑚才更渴望着在贾赦被贾代善贾政联手羞辱的时候,作为一个支持他崇拜他肯定他的人出现在他身边,让他知道,他贾瑚,跟贾代善贾政甚至贾府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这个贾府里,贾代善贾母或许会嫌弃他这儿子,贾政贾敏会看不起他这个哥哥,王氏张氏会认为他没用,下人们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他贾瑚,是他贾赦的骨血,继承着他的血脉,敬重他尊崇他,比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背弃他看不起他,贾赦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他长期以来被忽略的尊严,骄傲,敬重……贾瑚想要让贾赦知道,便是这世界所有人都认为他没用,可他贾瑚,却绝对不会是这其中的一个。
越是被长期认为废物没用的人,越希望得到别人的敬重与信任,今天这就是个好机会,让他可以打破和贾赦之间的壁垒,真正培养出父子之情的好机会。脑海里百转千回,可是行动上,贾瑚却是雷厉风行地吩咐了陈妈妈去把他前些日子要求做的那套衣服拿出来,并坚决不肯称病告假:“他是我父亲,难道还能怎么着我?父亲此时正是心里难受得慌,我为人子,不说去安慰他,反倒想方设法撒谎躲避,那还配为人子吗?”
陈妈妈蕙芝等苦劝无果,最后也只得放弃,照着他的话给他打扮。衣服鞋袜,并不是往日里张氏贾母给孩子准备的喜庆的颜色,童稚袄裤,反而是青色袍子,边上用深蓝暗绣镶边,成人的长袍样式,头发也松开了两个小髻,用小小一根玉带束起来,腰上再系个蕙芝亲手做的小荷包,浑然就是小一号的贾赦——这衣服本就是贾瑚吩咐按着贾赦往日最喜欢的一套衣服照做的,又是跟贾赦一般的打扮,可不是三分相似也变成了七分?
陈妈妈蕙芝等虽是拗不过贾瑚坚持才给他打扮,可真等给他全部套上了,上下一瞧,却也不由赞道:“往日里咱们直把瑚哥儿往喜庆里打扮,如今这一身,倒是衬得瑚哥儿英气勃勃,倒是少了奶奶的几分秀丽,多了大爷的几分英挺。”
青儿也附和道:“可不是,往日只说瑚哥儿跟奶奶像,如今换上跟大爷差不多的装束,却倒是和大爷有着七八分的相识呢。”还别说,这么仔细一看瑚哥儿,再想想大爷,倒还真是才发现,大爷要是没有那眼底的青黑,面色再好些,精神再振作些,却也是芝兰玉树的面貌呢。当然,这些话青儿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确实不敢说的。
陈妈妈眼睛倏然亮了起来,看着贾瑚的眼神也倏忽变了,直惊叹道:“倒是我想岔了,还是哥儿聪慧,知道用这一身打扮去迎合了大爷的欢心。”谁人不喜欢跟自己一个模样的孩子?尤其这还是自己亲生儿子,平日又乖巧可人。贾赦此刻才受了气,却跑来个天资聪颖一心学着他穿戴,跟他七八分相似的儿子,那心还不得软成一滩水,把儿子心疼进骨子里?陈妈妈只恨自己前头静没想到这点,差点就误了大事,又是惊叹着贾瑚的聪颖,“前头人说有孩子三岁能文五岁能赋的,可不就是在说哥儿?!我们瑚哥儿,将来定是有大出息的!”
贾瑚闻言笑笑,催着她带自己往贾赦书房行去……
第11章
贾瑚一身仿贾赦常服的穿戴跟在陈妈妈后面来到贾赦书房,才踏进门口,就听见里面咣当一声清脆的瓷器碎声,然后就听得贾赦大怒道:“没用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前朝上等官窑笔洗,我费了多少工夫得来,就给你摔了?!来人啊,还不把这个没用的东西拉出去卖了,还等着她把爷屋里的好东西全败光了不成?”
然后就是丫头苦苦求饶被瞬间掩盖了的闷响,领着陈妈妈贾瑚进来的大丫头桑榆苦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给妈妈传了信,怎么还带着哥儿来?大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桑榆是早年就被张氏拉拢了过去的,这些年对张氏也是忠心耿耿,陈妈妈对她自然也有几分信任,当即也不讳言,指指贾瑚:“正是大爷受了气才带着哥儿来呢,那边是亲父母亲兄弟在打压儿子,这要再没个人出来关心安慰,大爷心里还不得更生气?要不是这事关乎了大爷的颜面,奶奶不好过来,我还想让奶奶带着琏哥儿一块过来呢。”
桑榆也是聪明人,刚才不过是一时焦急才失了往日的沉稳,这会儿被陈妈妈一提醒,细细打量了一番贾瑚,眼睛也亮了,佩服的看眼陈妈妈:“果然还是妈妈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就是有法子,我这还焦头烂额呢,你就在里面看到机会了。也好,要真能让大爷对瑚哥儿上心,奶奶也高兴呢。”却是认为在这会儿让贾瑚来哄贾赦是陈妈妈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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