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点点头,又问:“这么说,几位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是有惊无险了?”
黄太医回答道:“想来应该是了。”
贾瑚便不再问,由着黄太医换了方子,嘱咐宫人按时给他们煎药后离开,一个人坐在了软榻上,复杂地看了徒宥昊,既有些怜悯,又有些气怒,好半响,才冷笑道:“我曾听说,当年先皇在时,义忠亲王乃是诸皇子中的第一人,几十年里,皇宠不断,天下人无不以其为太子,尽心效忠,京中勋贵重臣,对其更是恭敬有加,谁也不曾想,呼啦啦一瞬便是大厦倾倒。常言道,树倒猢狲散,当年煊煊赫赫的义忠亲王府,到如今,却是越发低调了。”
徒宥昊韩昹奇怪地看着贾瑚,不明白他好好地,怎么说起了义忠亲王这个已死之人。却又听贾瑚说道:“当年义忠亲王突然有不轨之心,骤然发难,生生将先帝气坏了身子,险些就驾崩了,索性有皇上英明,察觉其野心,率兵平乱。义忠亲王见大势已去,服毒自尽。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不久也驾崩大行西去。只是临死前,却是放下了对义忠亲王的恨意,嘱咐依旧保持他亲王爵,按制入皇陵,其后代子孙免死……”
韩昹还有些不明白,徒宥昊却是浑身一个激灵,抬头看贾瑚,正正对上来他看过来的视线,那眼里的意味,叫他浑身开始打颤。
义忠亲王当年倒得太快,又有先帝压制,其势力,当真完全铲除了?可先皇遗命,如何能不遵从?
周家的治天花方子已经研制许久了……只对病症轻者有效……那些勋贵之间的奇怪反应……义忠亲王身边当年围聚的各豪门勋爵人家……
徒宥昊惨白着脸,手脚冰冷……
第83章
景元六年,京都里动摇飘摇,血雨腥风掀起的巨浪,足足持续了一个季度有余,菜市口的泥土里,都带上了暗沉的血色,打这经过,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城外乱葬岗上,到处觅食的流浪野狗倒是吃了个滚肚溜圆,毛色都漂亮了不少。
许多豪门家族就此消失,也有人乘势而起,一朝变身为新贵。老百姓战战兢兢,宵禁令下来,一到晚上便紧闭门户,偶尔听见门外有动静,一家人抱在一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把天上各路神佛都拜了个遍,只求不要倒霉到自家来,家门口的那扇子木门,都被时不时来‘搜查乱党’的兵丁推得都有些摇摇晃晃了。
倒是那些雕梁画柱的富丽宅子,并不曾受影响。旧主子被抄家灭族了,自然有新主子进来,少不得还要再粉刷装饰一番,本就精美的宅院,越发显得华丽来。
登基六年余,新帝终于将朝中势力,尽握手中。当年赫赫扬扬的义忠王府,如今血脉断绝,最后,也不过留了当年的义忠亲王世子妃、如今的一个孤老婆子,常伴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先帝时京城的势力布局,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贾瑚韩昹徒宥昊等被恩准可以出来时,回想到当初的那一些事,依旧是心有余悸,夜不能寐。
彼时,贾瑚和徒宥昊从片面的消息里猜度皇帝的心意,一个是精于世故老辣干练,一个是置身其中聪明早慧,虽不敢置信,却依旧忍不住怀疑着,莫不是皇帝真的为了铲除义忠亲王残留的势力,故意来了一处苦肉计?正好借着周家治疗天花的方子,把自己所有骨血都推进了险地,以此来诬陷义忠亲王?
徒宥昊惊得满身冷汗,可这怀疑,却仿佛在脑海中扎了根,怎么也挥之不去。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义忠亲王当年何等势大,有先皇遗命,若无个好借口,皇帝又怎么下杀手?帝王多疑,皇帝当年在潜邸时蛰伏多久才得来这皇位,不彻底铲除了义忠亲王府的势力,他又如何放心?
只是天花此疫,凶险非常,便是有方子,也难保万无一失。那死去的太监宫女,便是明证。虎毒不食子,皇帝拼了骨血的安危来设这个局,果真是天家无父子。
总是徒宥昊早习惯了皇帝的漠视冷淡,可一想到平日里他对前头三个皇子的重视,心里依旧忍不住一阵阵泛凉。真真是……
瞧着徒宥昊失魂落魄的模样,贾瑚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可怜,嘱咐了韩昹别再跟他对着干,贾瑚当即就给张氏去了信。
信里不比往常,只说些自己的事,这里,贾瑚还提了徐渭、张家、贾家,甚至,还单独给小贾琏写了好一段话,给他出了题让他猜字,嘱咐着张氏一定要贾琏看,猜出谜底来。
张氏收到信,好一阵哭笑不得,琏儿才几岁呢,瑚儿就迫不及待地教他认字了。亏得他有耐心编出一段段的故事让贾琏指认着学三字经上的字。
张氏寻思着,儿子还有这闲情雅致,想必在宫里的日子该是过得不错,算是微微放了心,回到家里,想着儿子的千叮万嘱,让金妈妈去把贾琏叫来,决意下午就陪着贾琏玩了。
贾琏如今虽小,但也知道不少事了,话说的溜顺,被贾瑚调教着,已经认识了不少字了,平日里,最缠贾瑚这个哥哥,听说哥哥写信来,好不开心,钻进张氏怀里,非要看贾瑚写的信。
张氏把信拿高了给他看,直笑道:“你才认识多少字就想看信,你看得懂吗?”
贾琏不理他,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遇到认识的,就大叫起来。他奶嬷嬷赵妈妈陪着笑道:“琏哥儿跟瑚哥儿好,这是想哥哥了呢。别管看不看懂,都是弟弟记挂着哥哥。”
张氏听着心里舒坦,低头哄着贾琏:“你哥哥给你出了题呢,我们琏哥儿来猜猜,哥哥出的题,谜底是什么好不好?”
贾琏拍着手高兴地大叫:“好好好,我要跟哥哥玩游戏。”
贾琏跟贾瑚是玩惯了的,游戏也不难,不过是贾瑚编了些短句解释字词,对应着三字经里的某个字,让贾琏先死记硬背了,然后再抽问着让贾琏记忆,小孩子有人陪着玩,果然把三字经里的那些字大半背熟了,还知道了大致的意思。此时虽然有段时间没玩了,有些生疏,可不过几个问题,记忆回来,贾琏是越答越顺溜,睁大了圆溜溜的黑亮大眼睛,直等着张氏夸他。
张氏这会儿哪还有心思理他?贾瑚编的这些问题,叫贾琏猜出谜底来,竟然连成了一句,里面透出的消息,直叫她真个人都打起了哆嗦,随口敷衍了贾琏几句,让赵妈妈把贾琏带了回去。一边迭声叫着下人备车,她要去靖远侯府。
苏妈妈金妈妈都是随时伺候的,贾琏猜出的字,她们多少也听了一耳朵,虽不是很懂,可见张氏这般慌张,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可是……“奶奶早上才从靖远侯府回来,这会儿又去,要叫太太知道了,怕要又是一通说法了。”
“她要不舒服就不舒服了。如今这事可拖不得了。”宁肯拼着贾母不高兴,瑚儿传出来的消息,张氏也非得赶紧弄明白了不可,“叫人不要耽搁,马上套好车,耽搁片刻,我就把他们都卖到煤矿里去。”
这般狠话撂下来,谁都不敢疏漏,不多久,马车就载着张氏飞奔着往靖远侯府去了。贾母得到消息,直气得对赖大家的道:“如今可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出了嫁有了孩子的人了,还一个劲儿的往娘家跑,打量我好欺负不敢怎么她呢?还有没有把荣国府放在眼里?!”
张氏不知道自家婆母又在心底给她记了一笔,慌乱地到了靖远侯府,也不等人通传禀报,直带了人就去了靖远侯张侯爷处。张侯爷正在看书,看见妹妹,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张氏也不回答,叫了人都出去,吩咐苏妈妈金妈妈亲自守着院子门口,整个外间天井都不许站人,自己去开了所有窗户,果然看不见了人了,拉了张侯爷在屋中间站了,低着声颤抖道:“我方才发现了瑚儿藏在书信里的暗语,大哥,可是出大事了。”
张侯爷瞧妹妹这样被吓坏了的模样,忙宽慰她:“你先缓缓、先缓缓,再大的事,还有大哥在呢,没事儿。瑚儿到底传了什么消息给你,叫你吓成这样?”
张氏抬起头,凑在了张侯爷耳边道:“瑚儿说,疫从紫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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