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05)

　　啊。

　　小马修马上意识到——那孩子就是伊利亚·列宾。

　　伊利亚好像也没他想象得把那么可怕……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小男孩。马修悄悄看那个孩子演奏帕格尼尼。渐渐地，他发现沙弗莱老师的反应不太对劲。老师神情扭曲，嘴角紧绷，就像一个人正在极力忍受恐怖的刑罚。

　　（发生了什么？）

　　金发男孩的琴弓越来越快，以至于到了速度即将失控的边缘！音乐变成了尖锐的折磨，旋律像是精准的机器一般高速运转！加速，加速！！男孩的右臂与手指有条不紊控制着每一颗音符，钢铁的激流愈发汹涌，他的意志不可阻挡。

　　“！”

　　忽然，小提琴的弦断了！！音调瞬间走偏——

　　男孩轻叹一声，放下琴弓……几缕断裂的马尾毛缓缓地垂落……寂静又回来了，听众的心脏却仍然剧烈跳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然萦绕耳畔。

　　周围的扭曲空间仿佛恢复了正常，又只是一间普通的音乐教室了，站着一个普通又瘦弱的的小男孩。墙壁上画着盛开的向日葵花海。

　　“……”

　　孩子低着头，不知道在为什么感到失落。

　　沙弗莱老师停顿片刻，终于回过神来：

　　“听着孩子……你很……惊人，简直比我所遇到过的所有琴童、甚至更年长一些的音乐家都更加惊人……你年纪那么小，技术就已经非常成熟。说实在的，你的同龄人要和你竞争，这很可怕。但是我想知道：你刚刚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演奏？”

　　“因为我可以，我乐意。”

　　男孩抬起头望着老师，轻快地回答道。

　　沙弗莱叹了一口气：

　　“听着，孩子，你刚刚那种表演方式过于凶暴，根本不是音乐家应该为观众呈现的东西。人们来音乐会是来听你如何用精湛的技巧演绎作曲家的曲目的，不是来听你用琴弓精准地杀死每一颗音符的。你是在演奏，不是在统治别人。”

　　“那么您呢？”

　　男孩放下小提琴，把双手背在身后：“老师，您刚刚看着我演奏，是想到了什么人吗？为什么您的神情如此伤心？是什么在让您的内心受到折磨？主知晓一切，天使们在看着您。”

　　“？！！”

　　沙弗莱说不出话。在窗外偷看的小马修实在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显得那么害怕。

　　金发的男孩轻声笑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沙弗莱张开嘴，像是在畏惧着年幼的魔鬼的提问。

　　“告诉我，你的全名。”

　　男孩缓缓地说。

　　“好了，好了！今天我们先不练习了！”

　　沙弗莱佯装镇静，抱着谱子就匆匆走出了音乐教室，只留男孩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金发的男孩轻轻打开钢琴盖，信手弹奏了几段和弦……他抬起头，望着精神病院墙壁上画着的大片向日葵，平静得像是独自一人在寂静中迎来了世界的末日。

　　“……”

　　小马修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也看着墙上的向日葵壁画。

　　那个男孩忽然笑了一下，对着空气说：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

　　小马修吓得屏住呼吸……！他赶紧捂住了小熊布偶的鼻子，不让它发出声响引起怪物的注意。

　　金发的男孩仍背对着窗户，再次弹了一段和弦：

　　“你当然可以继续躲，那就让我们来玩玩游戏，看我什么时候抓住你。”

　　马修不寒而栗，带着小熊布偶逃走了。

　　可是他越害怕这个蛇一样的男孩，对方就越是无处不在！每天的每天，小马修都听到大人们谈论那个孩子，说他像小绅士一样彬彬有礼，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患者们尤其喜欢这孩子，教他说西班牙语和英语，伊利亚学得极快，很快就能和每个大人谈笑风生。主治医师甚至开始考虑接下来研究男孩的语言天赋和他的大脑缺陷之间是否有关系。大家都喜欢伊利亚，每个大人见到阿尔弗雷德都问他：

　　“马修，你和伊利亚一起玩了吗？”

　　不要……不要！那家伙根本不是一个人类小孩，他是别的东西。

　　小马修竭力躲开，像是从战争中逃难般带着北极熊布偶到处躲藏。小家伙不再去音乐课，不去湖边散步，也不去院子里玩耍，整天躲在房间里。护士长几次试图和男孩谈心。阿尔弗雷德很烦闷，一直在抱怨。但是这次，马修绝对不能再无条件地顺从弟弟的意愿。因为阿尔弗雷德根本不懂事情的严重性！那个说俄语的男孩肯定会来抢走他唯一的朋友：小熊威廉，他唯一的东西！

　　“马修，够了，你真是个软弱的家伙。你干嘛怕一个小孩子！”

　　“阿尔弗雷德，我不要那样！！”小马修快哭了。

　　他的弟弟，阿尔弗雷德笑着在房间里拍皮球：

　　“随便你，反正你只是个幻想出来的人格，我才是真正存在的男孩。你怕什么？大家只看得见我，又看不见你。到时候我去和那个伊利亚交涉就行了。”

　　“不要，我不要见他！”

　　“胆小鬼，竟然害怕一个说俄语的家伙。”

　　“你别逼我……！”

　　男孩抱着小白熊布偶缩在被子里哭泣，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小马修没法彻底躲在房间里，因为马修在庭院东边的角落里种了花，他必须去照顾花朵们。

　　花是无辜的，她们需要关爱。

　　没有办法，男孩只能硬着头皮悄悄走出房门，独自带着花铲和浇水壶去花圃。

　　马修一直很喜欢花，他记得小时候妈妈总是在家里摆上应季的鲜花……以前每个夏天的傍晚，妈妈都会带他去皇后公园看小松鼠。妈妈爱他给他买炸薯条，给他讲睡前故事……她总是那么温柔。

　　“妈妈……”

　　男孩一边给鸢尾花浇水，一边抹泪。他真的好想好想妈妈……

　　可是妈妈去了美国，有了新的孩子。妈妈再也不需要他了。

　　果然，自己才是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只是一个多余的累赘，一个幻想。马修的泪水滴在小白熊布偶的头上。妈妈有弟弟就够了，她最爱的阿尔弗雷德。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

　　就在男孩独自在花园中低声哭泣时，背后忽然传来了八音盒的音乐声……

　　“♪”

　　什么人？！小马修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对方竟然像幽灵一样忽然就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他惊惶地回头，忽然就看到了——

　　一双冰冷又恐怖的紫眼睛。

　　恶魔般的男孩一把就粗鲁地抓住了他的头发：

　　“Bingo~♪”

　　“啊！！！啊！”马修哭着，紧紧护住怀里的小白熊布偶！“放开我！！阿尔弗雷德，救命！威廉，快跑！”

　　紫眼睛男孩笑起来，带着一口软软的俄语腔调：

　　“可爱的朋友，您很有趣。我观察了您好几天了……您叫马修·威廉姆斯对不对？我听大人们说了，您总是以为自己是个不存在的孩子，您认为自己是被一个叫‘阿尔弗雷德’的男孩幻想出来的孩子，对吗？”

　　“放开我！！魔鬼！别吃我，呜呜……”

　　小马修哭得更伤心了，他要被魔鬼吃掉了！但是他绝不能放弃自己的朋友，他不会和小白熊威廉分开。

　　“吃您？”

　　伊利亚被逗乐了，瞳孔微微收缩：

　　“亲爱的，亲爱的……有道理，您提醒了我，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你和阿尔弗雷德两个人，我选其中一个吃掉，好不好？”

　　“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不是魔鬼吗？反正您都认出来了。而且我面前正好有两个男孩，两个灵魂……一个叫阿尔弗雷德，一个叫马修。多么凑巧，我肚子饿了，我该吃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