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想,是了,风澈这条狗既然到了,姬家家主身为主人自然也不会爽约。
众人神识迫于威压迅速收回,再探去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地表上立了数千修士,周围波动的紫色古朴纹路明明灭灭,明显是高阶咒法催动到极致的余波。
众人狠狠在心里啐了一下:“这姬家,不乘飞鸾腾云驾雾,不动法器仗势欺人,却偏偏使这数千灵石化作代步的飞灰,着实,过于炫富了。”
姬家修士齐齐让在两旁,那声音的主人便从中显露身形。
那是一个女人,微微佝偻的背和脸上皱纹的沧桑显示她不甚在意容貌,花白的头发蓬松地扎起,甚至有些不修边幅。她身上却极为整齐庄重地套着一件丧服,明明是洁白赛雪的颜色,却看上去阴冷入骨。
她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头,幽邃的眼扫过各仙门,叹出一口浊气:“哦?全了。”她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先行一步的风澈。
风澈会意,微微一拱手,毕恭毕敬的样子哪里有刚刚俾睨众生的气势,像极了一条听话的狗:“回家主,一切就绪。”
众人本就对姬水月的阵仗风声鹤唳,经这一句,更是草木皆兵了起来,各个准备蓄势待发。
姬水月轻咳了一声,将行就木的样子不知哪里值得诸位大佬们提得起半点畏惧。底下修士早就听闻姬家近些年一家独大,与这位家主自然是脱不开关系,不由自主地纷纷打量过去,怎知在对上她许久转上一轮的眼时,无端让人遍体生寒。
“姬某今日将各位叫来,是想给诸位讲一个故事。”她抬起微塌的眼皮:“若能发表感想的话,更好了。”
人群气氛微僵,沉默下来。听故事什么的都是屁话,明摆着的阳谋也不急着动手,姬家越来越混账嚣张了。
姬水月见众人一言不发,全当是认同她讲故事的行为,被取悦得眯了眯眼:“六百年前,诸位掌门还做少主的时候,”她顿了顿,作恍然忆起状,向风家一挑眉:“哦,对,风家前门主还活着的时候。”
她带着半嘲讽半欣赏的笑容,瞟了风家众人半天,连对方一个眼神也没捞到。她冷哼一声,余光停留在风澈脸上一瞬,见他也面无表情,才继续讲起她所谓的“故事”。
“姬家当时与各门派关系并非似如今这般‘和睦’。”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恶寒,和睦个屁,和睦到在这儿明枪暗箭?
“姬家少主姬子诺,为了缓解姬家与四大家族的僵局,四处游历,在边城兽潮时,创出了‘清心咒’,净化凶兽邪性暴虐的狂化,救了一干修士性命。且清心咒不但可用于凶兽,于修士修炼亦有奇效。至此,修仙界走火入魔概率骤降。”
“姬子诺以为瓦解了祖辈留下的羁绊,太平并非一纸空谈。却不知仇恨已经深入骨髓浸染血脉,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了。”
姬水月心神随记忆悠远了,眼中深芒淡去近乎空洞。
“风行舟不过百来年岁,一手奇门卜术倒是出神入化。他上报裁院:清心咒固然有效,但日积月累频繁用之修炼,弊端终显,修为越深所需越多,直至用之无效,便是成瘾走火入魔之时,千年后将酿成大祸。”
她讽刺一笑:“奇门立派万年卜术从未出错,口碑甚佳,而我姬家咒术狠绝,孰真孰假,熟善熟恶,高下立见。”
“姬子诺押入裁院,请世人定度,是否有罪。”
姬水月合上眼,周遭空间仿佛退开隐去,时间之弦向前推移跃迁。
她看见那个人,温润如玉地站在那里,淡雅地轻笑一声:“月儿,我信世人。”旋即踏入裁院,头也不回。
后来,她守在判台下,看着代表有罪的黑子越掷越多,无罪的白子无人问津。
她对过往的每一个人哀求,求他们,掷一颗白子,哪怕只有一颗。
她跪下,伏低身子,泪烫得她不敢睁眼。头磕在地上炸开了血花,伴随着迷茫晕眩的黑,蜿蜒至鼻尖,“吧嗒”打在地上,砸得她浑身战栗,心如刀绞。
下一刻,她站在刑场外围,透过激愤的人群,听见如潮水的声音,在咆哮,在狰狞,在愤怒,唯独,没有人为他而哭,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
她的哥哥,那个意气风发,淡笑着谈及天下太平,眼里有星光的哥哥,在清心咒浅色的光芒下,维持着神魂清醒的折磨,代表惩戒的火刑越燃越烈,他面无表情,没有说一个字,忘了辩解,甚至忘了喊疼,只是眼里空空洞洞,星光,熄了。
姬水月感觉心口处的刀狠狠挖下,奔流出的血竟是冷的,漫过全身冰冷刺骨。她张张嘴,暗哑的声音像烧煤的拉风箱,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吼。她摸摸眼角灼得她失神的泪,却抹了一手黏腻的血。
原来泪尽了,便只剩一腔血罢了。
她很恨很恨,恨意席卷全身的时候,她终于找回了四肢,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转过身去,身后场景崩塌瓦解。
那个十岁稚龄的女孩,失去了唯一的哥哥,在一片黑暗中,眉眼浸没在阴影里,一字一句地说:“你信的世人,何用?”
身影横跨了六百年的光阴,渐渐与此时的姬水月重合。
她猛地抬起头,眸中的恨意积年沉淀,早已化为骨子里的偏执与疯狂:“尔等,不配。”
姬水月微扬起脸,露出十岁孩子才有的天真烂漫,满是沧桑的脸竟笑得极为阳光童稚,恍若六百年定格在一瞬的毛骨悚然。
“哥哥,既然世人不配,那月儿渡了这世人,可好?”
她不慌不忙地理了理丧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抬起枯枝一般的手,指尖灵力雀跃地溢出一道紫芒。
众人顿时惊惧,没想到姬水月精神早已扭曲,动手速度太快,只能来得及撑起防护暂时挡住她的攻击动作,却见一身红衣潋滟而出。
风澈又恢复了原本散散漫漫的姿态,他半倚在风中,下巴微扬,脖颈雪白的弧度纵是距离颇远,却还是显眼至极。
方圆十里地表浮现出一张巨幅八卦阵图,绛蓝的五芒星流泻出晶亮的光芒,“乾门”腾跃出巨大的光幕,严丝合缝地将四大家族罩了个正着。
他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悠悠叹出法诀的口令:“乾位天行,四野穹庐。”
完成这一切后,他才慢斯条理地歪过头去,见姬水月已然开始咒法起势。
以指为笔,灵力为墨,天幕为纸,古字交叠,道法深沉。古朴俊秀间横生暴虐,似有通天彻底撕裂虚空之能。
风澈指尖隐在袖间,轻轻点着衣摆,沿着节奏的样子明摆着他来了什么兴致。他朗声一笑,双手抱拳施礼:“家主‘渡世’神威,果真天下无双!”
他轻快地转过头,见众人法器灵诀符箓不要命似的扔在光幕上,口子倒是没见着,光幕倒是隐隐有些暗淡了。
那双望过去的眼里似乎泛着深情,他没有提及为自己铸成此阵布了方圆十里的灵石,像是看着败家的双修道侣一样,纵容一笑,声线微撩,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乖乖等我回来。”
旋即,趁众人懵逼,施施然掠到姬水月身侧。
此时姬水月“渡世”已完成大半。黑云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遮住星辰明月,远处凶兽不安的咆哮此起彼伏,风剥茧抽丝一般,将地上盘旋不去的戾气剥成一团漆黑的浓雾,不断吞噬膨胀,悬于半空之时,已然五丈有余。
姬水月之所以让风澈先行一步,便是为了将四大家族之人围困住不得出,以免有谁过来打断咒法降临,此时她更不敢有丝毫放松,神识紧绷,全身心投入咒法上。
突然,她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姬水月晃了晃神,将手停在半空中,一丝不妙之感爬上了心绪。
她警觉地外散神识,环顾四周,异变突起。
与“渡世”的撕裂狂暴不同,一缕微风拂过她的指尖,在空中漾起了点点涟漪。
姬水月瞳孔微缩,急急逼出灵力欲完成“渡世之咒”。未等她指尖探出,刹那间地表银芒大盛,囫囵地将她裹入其中。银芒流动着月华,从最初的朦胧单薄,渐渐平滑通透,分裂组合成形似水晶石英的多维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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