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皇帝绝口不提往事,对着上官时宜喊老真人,对着谢青鹤喊谢真人。说他不认身份吧,倒也不是。他依然自称弟子,也不曾对师门众人狂妄称朕。
家宴结束之后,皇帝向上官时宜请求:“可否见一见束二尸身?”
他要去看自己的尸体。
上官时宜犹豫片刻,吩咐燕不切:“燕骄,你陪皇帝去看看停在后院的棺材。”
二人离去不久,燕不切就回来向上官时宜禀报:“师哥,他要焚尸。我这边拦着不让,他倒是很坚持,您看……”
上官时宜亲眼见到皇帝割喉流血而死,也亲眼见到谢青鹤将皇帝复活。
——谢青鹤有复活死人的威能。
当初束寒云被处死,魂魄被放逐到皇帝的残疾皮囊之中作为惩罚。束寒云的尸体被叶庆绪复活是个意外,这具尸体又被谢青鹤杀了一次。根据一罪不二罚的道理,若谢青鹤有一些顾念旧情的私心,他也可以在皇帝死后,把束寒云复活到他自己的尸身上去。
但是,谢青鹤没有动这点私心。他依然复活了皇帝的残疾皮囊,作为束寒云余生的栖所。
死过一次的束寒云岂会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谢青鹤不希望他以束寒云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从此以后,他只能是皇帝。
“让他烧了吧。”上官时宜不想与他为难,烧了也干净,“带骨灰回琼林安葬也罢。”
得到上官时宜的准许之后,燕不切安排了火化,皇帝亲手点燃了尸身下的干柴与火油,就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看着那具曾经属于自己的皮囊被火舌吞没,一点点化为灰烬。
伏传方才闻讯而至:“二师兄,您这是做什么。”
皇帝笑了笑,说:“永绝后患罢了。他若是再站起来一次,我可吃不消。”不等伏传再说,他挥了挥手,“留着也没什么用,徒增烦扰。我本想将骨灰就地掩埋,老真人说要带回琼林安葬,终究是老真人慈悲。此事也要偏劳伏真人。”
伏传回头看了一眼,火烧得很大,尸身已经抢不出来了,只得作罢:“我会给二师兄找个好地方。”
皇帝看着自己的尸身,笑容寡淡:“有个地方就好。”
曾经他还想过,尸身葬在琼林,百年之后,终有相见之日。现在才知道自己想法荒唐。他的尸身会埋在琼林,大师兄却不会与他一样,尸骨与黄土同朽。大师兄是要飞升上天的。
天上地下,永不同路。
※
家宴之后,皇帝便向上官时宜与谢青鹤告辞,顺道带走了假皇帝带来的禁军与宫奴。
大部队撤离之后,桑山大本营就清静了下来。上官时宜的魂伤经过谢青鹤调治,恢复了大半,按照谢青鹤的说法,魂伤补益都是治标不治本,最好的办法就是入魔修行,自修自身。
上官时宜一生勤修不辍,对入魔修行之事深为热衷,只是徒弟不主动提及,他也不好意思问。
现在谢青鹤说入魔修行疗伤最为有益,他马上就拍板:“入!”
反正仙棺的秘密已经被小师弟知晓,谢青鹤也不再拉着小胖妞当挡箭牌遮掩,徒手搭了个简易版的九方封魔阵,直接就把上官时宜塞了进去。
入魔修行也不花费时间,上官时宜刚刚进去,马上又出来了。
只是入魔带来的遗症一时难以消解,上官时宜在谢青鹤住处躺到后半夜才起身离去。
隔天,上官时宜又来了。
谢青鹤安排他入魔,他瞬间出魔,又在徒弟住处躺了大半夜。
……
这么折腾了几天之后,谢青鹤与伏传倒是不敢有什么怨言异议,上官时宜自己不好意思了。每天都是早上过来,躺倒后半夜才走,大小徒弟都乖乖地服侍在身边,是有点……耽误睡觉?
“要么就你来找我。”上官时宜的意思是,等他出魔了就躺自己屋里,不耽误谢青鹤的功夫。
谢青鹤想想也是,含笑道:“倒是弟子失礼了。”天天叫师父主动来报到。
于是,次日清晨,谢青鹤就主动去上官时宜房里,安排师父入魔。
上官时宜入魔多次,渐渐适应,症状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严重,依然要卧床休息。他倒是想得挺好,打发谢青鹤回去彼此不耽误,却不想他歪在床上不能动,谢青鹤哪里敢走?平时还有伏传跟着端茶倒水,这一日就只能是谢青鹤亲自在床前服侍。
一连折腾了近半个月,谢青鹤查看上官时宜魂魄质量,说:“师父恢复得极好。”
“那便歇了吧。”上官时宜不禁摇头,“这样也非长久之计。”
谢青鹤早有打算:“弟子是想,待回到山门之后,择一合适宽敞之处,布置九方封魔阵。平时文师妹可以主持,获准入魔修行的弟子都可以随时入阵。附近安排好休憩坐关之所,叫内门弟子轮番护法,也可免去后顾之忧。”
“你既然早有想法,为何非要犟着这会儿才说?”上官时宜嗔怪一声,表情却很舒展得意。
谢青鹤的计划要在寒江剑派山门内部施行,拖到现在才肯提议,当然是挂心他的魂伤,想要亲自守护他入魔直至彻底恢复之后,才把九方封魔阵交给小胖妞主持。这是徒弟一片孝心。
“若师父没有别的示下,弟子便安排这两日启程回山。”谢青鹤道。
上官时宜没什么别的安排,伏传听说马上就要回宗门,反而有点着急忙慌。
姚岁已经把要记入伏传名下的弟子名单抄了一份来,足足一百四十七人!
这数量简直惊人。莫说内门弟子,寒江剑派有几百年连外门出师都补不满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要给见面礼,哪儿来那么多库存!
“若是开了知宝洞取祖师旧物,只怕门内相妒。”伏传头疼得搓手。
知宝洞是整个寒江剑派的财产,只有掌门与掌门弟子才有随时取用的资格,平时掌门人的嫡传弟子也就那么几个、十几个,各人塞几件也不显眼。若是一口气拉一百多件旧物出来,必然会使门内震动——而且,一百多个人都有,我们没有,这就很使人生气了。
谢青鹤给他出馊主意:“打欠条么。”
伏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缓着拜师没问题,你说不好意思。我说从知宝洞取,你说怕人嫉妒。我要直接给你炼,你又心疼说怕累着我。那还能有什么办法?”谢青鹤啜了一口茶,“你就给他们打欠条,上书欠某某法宝一件,日后兑换。得空了你亲手给他们炼一件法宝,去把欠条换回来。”
“这也有点太没谱了吧?”伏传先反对了一句,细想又觉得有点意思,“不过,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大师兄,这事若是被记下来,想必也不会被后人耻笑吧?”
谢青鹤含笑道:“不会不会。佳话一则。”
“那好,就给欠条。”伏传太过信任谢青鹤,馊主意也当宝贝领着,“手写的欠条也没什么意思,我让李大叔做一批玩意儿,嗯,就刻玉牌吧,大师兄,你觉得如何?”
不等谢青鹤答应,他起身翻了常用的纹样册子,刷刷划出玉牌的雏形。
伏传最喜欢的就是鹤纹,玉牌也必然用了鹤形。
谢青鹤探头一看,顿时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给徒弟打欠条,玉牌上刻着两只鹤纹,这只怕不大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欠了这么多的账!
“不好看吗?”伏传反问,“我喜欢鹤纹。多好看。”
谢青鹤还没说话,伏传已经撂下笔上前抱住他,不怀好意地说:“大师兄是我的道侣,我的欠条盖大师兄的戳,有何不可?大师兄不认账吗?”
二人在闺中胡说八道一番,逗得谢青鹤忍俊不禁:“认。全都认。”
伏传就把画好的玉牌模子拿起来:“那我就给李大叔去信,回山应该赶得着。”
看着伏传开开心心地低头给李钱写信,谢青鹤莞尔一笑,稍坐片刻之后,突然问道:“你想让刘娘子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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