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怒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白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伏传:“你不生气?”
所有人都觉得伏传会为此忌惮生气,伏传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
一来束寒云的复活与大阴阳符没关系,那就与谢青鹤没什么关系,二来就算是大阴阳符使束寒云复活,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李素秦也复活了,燕不切也复活了,大师兄都要与他们“破镜重圆”吗?
与谢青鹤定情日久,伏传很肯定自己得到的感情是真是假,是深是浅。
他从不怀疑,也不焦虑。
“我不生气。”伏传继续问道,“陛下拒绝对方的提议便遭了毒手?”
白公主有些不自在,半晌才说:“我原本想救他。不过,那活尸身手奇高,我自知敌不过,只能尽力自保。好在那人对自己的皮囊尚有几分自怜之心,捏断了他浑身筋骨却没有分尸的想法,等对方离开之后,我便偷偷把他带回了寝宫,藏在这里。”
李南风冷哼了一声。
白公主口中的“对方”不过是孤身一人,伪装成皇帝之后,直接带人离开了龙城。
这时候白公主在宫中没有任何危险,她完全可以使人通知李南风前来救助皇帝。但是,白公主选择了不声张。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活尸的同谋,根本没有她自己叙述中的那么无辜。
正说着话,伏传突然接到龙女的求助:【被堵在宫墙外了。】
恰好与白公主聊得差不多了,伏传便起身告辞,与李南风一起往外走。
“师父没事,那活尸已经被制伏。这波人已经接连两次谋刺师父,不知是何居心。师兄在龙城也要注意安全。”伏传总觉得李南风在龙城势单力孤,“待我回去禀明师父,这些日子或是请师叔与时师兄来龙城襄助。”
李南风也没推辞:“能来自是最好。”他当年是被放逐下山,若伏传能说动燕不切与时钦来龙城帮忙,龙城这边的外门弟子就不再是放逐,而是正儿八经的外派。
“此事多蒙小师弟费心。”李南风知道好歹,恳切地拱手道谢。
“师兄客气。”
※
有龙女帮忙搬运,伏传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皇帝搬回了桑山救治。
他跟着龙女回到桑山时,在外边闲逛玩耍的燕不切和时钦都还没回家。
上官时宜已经给皇帝喂了一碗安神汤,直接就把重伤的皇帝弄进深眠状态,“不懂”医术的谢青鹤则在笨手笨脚地打下手,帮上官时宜调制续断膏,准备给皇帝接续筋骨。
“累了么?”谢青鹤放下药材,先给伏传倒了一杯茶,“歇歇。”
伏传端着茶杯子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样样处理药材,偶尔指点他两句:“我来吧。”
“我便是想学一学,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谢青鹤怅然一笑,便将手里的活儿交给伏传,袖手旁观,“待‘我’回来了,不必学也都会了。”
伏传麻利地收捡药材,忙碌着沉默片刻,问道:“大师兄不想与他们合魂?”
“也不是不想。”谢青鹤也沉默片刻,“我只是不想忘记。我不知道他们对你的记忆是怎样的,想必也有许多美好和欢喜。但,我也有很多很喜欢的记忆……若是三魂合一,必然是他们占先,那些属于我的记忆都湮灭了,何等可惜。”
任何人都体会不了分魂的滋味,伏传也没法给谢青鹤提供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案。设身处地地为谢青鹤想一想,伏传也能感觉到他的消沉与绝望。
“也许不会忘记。只是把几段记忆都合在一起。”伏传说。
谢青鹤笑了笑,说:“嗯。”
“也可以画下来。”伏传突然说,“那些喜欢的不愿意忘记的记忆,全都画下来。”
谢青鹤默默地看着他。
“怎么了?画下来不好吗?”伏传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好,他经常会把喜欢的记忆画下来回味。有时候觉得笔力不够,还会拉扯着谢青鹤帮忙。
想到这里,伏传突然磕巴了一下,终于明白谢青鹤为何默默。
——他现在不会画。
“那……我帮大师兄画?”伏传凑近了讨好地说。
“不必了。”谢青鹤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画画他是不会,但是,他会水镜法术。只要把自己心爱的记忆用水镜珍藏起来,以后就可以随时察看。丹青只能描绘场景,水镜却能把记忆中的情绪、气味都保存起来。
“你把药材弄好给师父送去。”谢青鹤给伏传重新倒了一杯茶,匆匆离开。
他不知道在鬼府的自己何时回来,要抓紧时间把自己的记忆都存到水镜里去,半点不能耽误。
留下伏传满头雾水:“啊?哦。好。”
※
谢青鹤在屋内制作水镜。
与伏传相关的记忆,未必都有伏传本身。
第一面水镜就是观星台的夜景,从谢青鹤的寝室往外看,书房里隐隐透出一角烛光。那也是让谢青鹤觉得最安心的光芒。他睡在屋内,无论何时睁开眼睛,都知道有伏传在外边静静守着。
做完这一面水镜之后,谢青鹤嘴角便勾起淡淡的笑容,指尖在氤氲水纹上轻轻摩挲。
第二面水镜,是伏传坐在榻上,膝上放着经文,轻松惬意地给谢青鹤讲经。
那一日正在初夏,屋外隐有蝉鸣,风从敞开的窗外扑簌簌吹进来。伏传给谢青鹤读的是《千岁经》,他自己从未修行,只知道谢青鹤少年时常诵此经,便从知宝洞借来给谢青鹤从头讲。他讲得很慢,谢青鹤却是一听就懂,心不在焉地听着经,目光就落在伏传的身上,上下左右地看。
第三面水镜是伏传夜不安寝,难过地对他承认,身为道侣却无法并肩同行。
第四面水镜是伏传满脸哭笑不得,撒娇地问他索要不可言说之物。
第五面水镜是伏传留在观星台的笔墨砚台。
……
水镜一面借着一面出炉,漂浮在屋内,谢青鹤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就在此时。
凭空出现的强大神魂飞入皮囊,久别的三魂合而为一,谢青鹤重新睁开了双眼。
正如伏传猜测的那样,分魂所有的记忆在时间上有了一瞬间的混乱,但每段记忆都清晰无比,没有丝毫湮灭消失的迹象。爽灵所经历的一切与幽精所经历的一切就完美融合过,如今三魂合一,属于胎光的记忆也不曾消失,而是与其余两道分魂自动融合。
前世,今生。
轮回之前,轮回之后。
爽灵,幽精,胎光。
这世上只有一个谢青鹤,自己又怎么会消灭自己?
整理好属于胎光的小纠结与小烦恼,再看着屋子里漂浮着多不胜数的水镜,谢青鹤微微一笑。
小师弟总是遗憾,不曾与少年时自己的自己相识相爱,胎光就是当年尚且不成熟的自己,会钻牛角尖,会耍脾气,还会为不切实际的小情绪独自伤情——与那时候的自己相爱,未必会很痛快。
他把水镜一一珍藏起来。
这些东西未必会给小师弟知晓,但,很多年以后,自己独自欣赏,大概也会很欢喜。
收拾好水镜之后,谢青鹤即刻出门。
他没有着急去拜见师父,也没有马上去找伏传,在路上遇见了正在玩泥巴的文澜澜,问道:“见到龙女了么?”
小胖妞见了他万份惊喜:“大——”
谢青鹤捂住了她的嘴,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的。”
小胖妞点点头,指了指南方,用嘴唇暗示:“她在吃饭。”
谢青鹤顺着她的指点往南看,原来是夜空中一片极其轻淡的云霞,一条小龙正在努力地啃。
“谢谢文师妹。继续玩。”谢青鹤摸摸她的脑袋,身形一闪,人已远去。
文澜澜已经没心情玩泥巴了,她抬头望着天,眼睁睁地看着小龙从天上一骨碌滚下来,忍不住偷偷地笑:“叫你不跟我玩。哼。大师兄回来了,文澜澜很快也会有瞬息千里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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