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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济恶为旧臣
云时卿躬身拾起那枚白子, 毕恭毕敬地递给柳笏:“叔翁怎么了?”
柳笏慈祥一笑:“日头烈,天儿热,手指溢了汗, 没能握住。”又落了两子后不经意地道, “这小道士满口胡言, 一看便是江湖骗子, 砚书如此聪明的人,怎会轻信骗子的话?什么生死劫不生死劫的,术士狂言, 简直胡诌。他若是乱讲话, 估计这生死劫用不了多久就会提前来临了。”
云时卿笑道:“道门之人,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以假乱真的本事。不过晚辈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生死由己不由天, 这世上能制造劫数的从来都是人,而非天。”
柳笏诧异地抬眸, 眼角笑意渐浓:“你这个性,倒是一点也没变。”
云时卿落下一子, 笑而不语。
柳笏盯着棋盘,片刻后又道,“白驹过隙,眨眼便是七年了, 你和砚书之间——”
“叔翁, 您输了。”云时卿最后这一子堵死了柳笏的退路, “下了两局, 总算找回一些手感。叔翁, 得罪了。”
方才那句“紫气东来”分散了柳笏的精力, 后面落的子都不甚走心, 是而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老了,不中用了。”他将手里的白子放回棋奁,淡淡一笑,“叔翁有些疲乏,日后再同你切磋棋艺,今日到此为止罢。”
云时卿应道:“是。”
待他离去后,柳笏独自来到陈小果所在的别院,小道士正在园中和稀泥,打算捏几只泥人儿玩耍,见柳笏到来,立即热络地迎了上去:“知府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要看八字?贫道于风水之事也颇为你精通,能为您解答一二,不过看面相的话或许要等一等,贫道现在没什么感觉,影响结果。”
柳笏微微一笑:“道长先净了手,与我到屋里说话。”
陈小果的院子甚是清净,平素也不会有下人来此,他匆忙舀两瓢水冲净手上的泥渍,转身奔向厅中:“知府大人想问什么,官运?财运?还是桃……咳,还请您示下。”
柳笏撩袍而坐,眉目甚是和悦:“小道长,我这里有一人的八字,可否请你帮忙看一看?”
陈小果取来笔墨纸砚放在桌上:“大人请写下您要看的八字。”
柳笏执笔沾墨,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陈小果偏过头瞧去,嘴里跟着念道:“甲辰年三月十八,丁巳时。”
说罢掐了掐手指,嘟哝道,“甲辰年三月是戊辰月,十八是戊申日,此八字者厚土载德,印星强旺,乃仁慈也。但由于印星太旺,故而幼年丧父丧母。纵使命途多舛,却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是也食神架杀,富贵无双。”
柳笏面色微变,看向陈小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诧异。
陈小果一怔:“大人为何这般看着贫道?莫非贫道说错了?”
柳笏移开视线,捋须道:“承道长吉言,愿他富贵无双、平安康泰。”
陈小果嘿然一笑:“贫道这八字是否算得极准?此人可是幼年丧失双亲?”
“确有其事。”柳笏应道,旋即将话锋一转,“老夫方才与云大人对弈,闲聊时听他说道长随吾儿回京是因为吾儿可助道长化劫?”
陈小果点头:“此言非虚,家师仙逝前给贫道卜了一卦,言贫道及冠之年有一煞,乃天克地冲,岁运并临,唯有贵人相救方可化解此厄。两月前贫道在潼川府遇见柳相,便知是天梁入命,贵人降临。”
柳笏问道:“何以见得?”
小道士挠了挠头,又嘿嘿笑了一声:“贫道气盈时能看些面相,当日贫道见柳相身上贵气逼人,又是打东边来的,便暗中跟随他前往成都府,后来得知他就是当朝丞相,正好验证了贫道的眼光。”
他将“紫气东来”说得如此隐晦,柳笏也没追问到底,止婉言道:“道长正青春年少,须知天地广阔,贵者数不胜数,吾儿虽位极人臣,却不见得是能够化解道长灾厄之人。”
陈小果听得出老爷子在赶客,一边收拾文房四宝一边装傻充愣:“其实贫道最擅长的是看八字,看面相其实不太准确,倘若日后有幸遇见比柳相更贵气的人,贫道自然要另投他人化解灾厄,定不会给柳相招惹是非,知府大人您请放心,灾厄之事也属天机命数,贫道岂会四处宣扬?”
他的话前后矛盾,柳笏听着却十分受用:“如此甚好。”
不用被赶出府后,陈小果顿时松了口气,遂以太极阴阳八卦连环诀的手势诚心向柳笏行了一礼:“福生无量天尊。”
*
此番淮南两道快马加鞭进贡了不少果品,除了后宫妃嫔与皇子之外,昭元帝还给三品以上的公侯臣子分发了不少,刚过了午时就有内侍官奉旨来到相府,为丞相大人送来蜜桃、青李及早杏各一筐。
如今天气转暖,这些水果极易腐坏,柳笏沿途频频增换冰块儿并勤加剔除坏果,历时半月才将它们顺利运至京城,个个都时鲜得紧。
柳柒挑几只圆润肥大的果子洗净后送到柳笏房里,柳笏笑道:“这些果子在江南一带正当季,为父日日都在吃,早已厌腻,你自己吃吧。”
柳柒将果盘放在桌上,捡一只黄澄澄的春杏尝了尝,香气浓郁,果肉酸甜,汁水丰盈,比中原一带的杏更为爽口。
他有些贪嘴,接连吃了好几只杏,又食下几枚李子方才解馋。
柳笏眉梢眼角皆是慈爱,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不由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你母亲岁前收购了一批香宝花罗,亲手为你缝了两套夏衣,特让我给你带来。昨日为父入宫后未能想起,今日又与时卿下了许久的棋,竟差点忘了。”
说罢从行囊中取出两套折叠齐整的湖色香宝花罗圆领袍,衣袍上分别用银线绣了鹤影与白梅,甚是华贵。
柳笏笑道:“夏日炎热,我本想劝你母亲裁两身斜襟的,可她非说你穿圆领袍更俊秀。”
柳柒接过衣袍温声道:“只要是母亲做的,砚书都喜欢。”
柳笏道:“你母亲还让我捎几句话与你,她说你年岁也不小了,应寻门亲事,娶妻生子。”
七月便是柳柒二十七岁的生辰,这个年岁的男子膝下早已儿女成群,偏他一直没有婚配。
权臣之路并不好走,他如今深陷洪流漩涡,孤身一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事成则功成,倘若不幸落败,便会牵连妻儿。
其父柳笏是先帝旧臣,有先帝特命持身,旁人不敢轻易动他,正因为此,柳柒才能安心走这条路。
沉吟半晌,他无奈一笑:“儿脾性温吞,甚是无趣,京中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不喜我这类,且有许多知书达理、模样俊俏的姑娘们都是师中书一派的千金,两相对立,谁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柳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口气,正要驳他一驳,忽闻柳逢在门外说道:“公子,出事了!”
“进来说。”柳柒放下衣袍,待柳逢进屋后问道,“何事?”
柳逢道:“纪少游死了。”
柳柒微怔:“死了?怎么死的?”
柳逢道:“在大理寺监牢里畏罪自尽了。”
柳柒不由瞪大双目:“陛下早就答应了赦免他,想必过完端午便会将他无罪释放,何来畏罪一说?”
柳逢道:“听说与左金吾卫上将军岑默有关。”
一直没做声的柳笏忽然开口:“岑将军怎么了?”
柳柒解释道:“几日前岑将军被皇城司使欧阳瑜捉拿,如今正关押在皇城司的监牢里。”
“所犯何事?”
“尚未定罪。”
“定罪了,”柳逢接过话,神色肃然,“为臣不忠、附下济恶。”
父子俩震愕不已,异口同声道:“什么?!”
为臣不忠,附下济恶——这可是千百年难以洗去的极恶之罪,当受万世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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