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兰玉朗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清脆的撞击声在殿中清晰地漾开。
就在此时,柳柒忽觉小腹绞痛不已,双手下意识捂紧了腹部,眉梢颦蹙,面色痛苦不堪。
“柒郎!”云时卿立刻扶住他的身体,看向兰玉朗道,“你做了什么?”
“掐算时间,等药起效。”兰玉朗抬眸,神色自若地道,“这种疼痛远不足蛊虫撕开腹部来得惨烈,陛下应当能熬过去。”
云时卿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可有镇痛之法?”
兰玉朗道:“没有。疼得越厉害,体内余毒就清得越干净。”
柳柒额角有豆大的冷汗滴落,他颤声安慰道:“我没事,别、别担心。”
身体并不会刻意记住疼痛,颅脑亦如是。柳柒产子已有两年,他早忘了当初那撕裂筋骨的痛楚,可是此刻清理余毒的过程又让他渐渐回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滋味,眼角不受控地溢出了泪。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柳柒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鬓发也在滴水,浑身湿淋淋的,仿若刚从水底打捞出来。
然而疼痛还未彻底消散,作寒作冷的感觉猝然来袭,他本能地往云时卿怀里钻去:“晚章,冷,我好冷。”
云时卿疾速脱下他的湿衣,旋即用被褥将其裹住,对柳逢道:“生火!”
不多时,内侍官们急匆匆地端来几只炭炉放在床前,并迅速拉动小风箱,让炭火燃得更旺些。
殿内的温度骤然升高,柳柒依旧冷得上下牙直打架,可余者却早已热出了一身稠汗。
这种折磨,等同于将柳柒冬日畏寒的感觉扩大了数倍,寒意一波接一波地从四肢渗透而来,循序渐进地蔓延至五脏六腑,连周身骨头都冻得发麻发疼,浑身抖如筛糠。
偌大的清居殿此刻仿佛变成了冰窖,饶是有炭炉取暖也无济于事。
其间他听见了云时卿的声音在头顶漾开,仿佛是在质问兰玉朗,可柳柒已然冻僵,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两个时辰过去,寒意渐散。
柳柒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忽觉喉间一紧,下一瞬,一股浓稠的苦涩自口中喷涌而出。
竟是黑血!
他接连吐了好半晌才停歇下来,只觉得肉与骨已经脱离,四肢百骸如同重新拼接而成,乏力又疼痛。
柳柒虚软地靠在云时卿的胸膛上,一切重归平静后,竟发现搂住他身体的那双手臂在剧烈颤抖,仿佛刚才经历生死苦痛的人是云时卿。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湿红的眼眸。
云时卿眨了眨眼,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正要揭开被褥替柳柒擦拭身子,余光瞥见兰玉朗走了过来,忙又将被褥拉紧,看向他道:“余毒清理干净了?”
兰玉朗来到榻前,对柳柒道:“容草民为陛下把把脉。”
柳柒从被褥里探出手,兰玉朗用两指搭上他的手腕,须臾后松开指头道:“方才那些黑血便是昆山玉碎蛊的余毒,从脉象来看,陛下的身体已经无碍,只是这解药有些消耗精气,陛下多歇息几日就能恢复过来。”
说罢又看了云时卿一眼,道,“或是让王爷为陛下补一补,明日醒来便会生龙活虎。”
兰玉朗和孟大夫离开之后,云时卿立即着人备一桶热汤伺候柳柒沐浴,待他恢复些许精力后适才开口:“柒郎受苦了。”
柳柒微笑道:“苦尽甘来。”
云时卿又问:“还疼吗?冷不冷?”
柳柒摇头道:“我没事了。”
云时卿总算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柒郎以后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柳柒笑道:“菩萨当初听见了你的恳求,如今已经得偿所愿,我会陪你……陪你一辈子。”
——他原想说陪着云时卿白头到老,可自己的夫君却因他而一夜白头。
云时卿凑近了去吻他:“陛下一言九鼎,日后若是纳别人为妃,便是负我。”
柳柒回应他的吻,柔声说道:“定不负君。”
解毒耗费了将近三个时辰,柳柒精疲力尽,沐浴结束便躺回床上了。
云时卿吹熄殿中的灯烛,旋即也上了床,皎月透窗而入,将他们温柔地包裹着。
片刻后,云时卿挠了挠柳柒的手心:“方才小兰教主说,我给你补一补你就能快速恢复。”
柳柒循着月辉瞧向他,那双充满算计的眸子隐在暗处,愈显深邃。
柳柒道:“天快亮了,早些睡吧。”
云时卿道:“哦。”
柳柒侧过身背对着自己的夫君,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然而脑袋却异常清醒,余毒得解后宛若重获新生,兴奋与期盼交织在心头。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急切而又热烈。
身体从此不再羸弱,便能兴国安邦,平定天下。
也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夫君和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正这时,一只手沉沉地压在他的腰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勾了过去。
后背骤然贴上一堵坚实炙热的胸膛,柳柒的心跳声愈发洪亮了。
“柒郎,”云时卿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沉声道,“我觉得,还是给你补一补比较好。”
“天快亮了,哪有白日宣淫的道理?”柳柒嘴上虽这般说着,却没有真正推开他,反而由他亲吻自己的脖颈和耳珠。
云时卿一边解他的寝衣一边说道:“今日不用上朝,陛下尽管与臣白日宣淫便是,更何况臣是在给陛下补身体,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运隆祚永,臣甘愿背负骂名。”
柳柒笑着握住他的手,柔声斥道:“奸佞谗臣,仔细御史大人参你一本。”
云时卿问道:“倘若御史大人参我,陛下会为我做主吗?”
“不会——”柳柒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道,“朕可不想做昏君。”
云时卿低头,张嘴咬住那颗嫣红的梅朵,恶劣地磨了磨齿尖:“臣今日偏要让陛下做一回昏君。”
……
九月末是棠儿的生辰,他如今已满两岁,明年便可读书启蒙了。柳柒依照此前和云时卿所商议那般敕封礼部尚书沈离为太子太傅,授赵闻棠诗书国论与做人之根本。
柳柒余毒得解,身体状况远胜从前,偶尔处理完政务之后还能带棠儿出宫顽耍。
如今天气愈来愈冷,出宫前云时卿特意为他备了一件厚实的氅衣,柳柒道:“我不再畏寒,无需这般精细了。”
云时卿后知后觉地笑了笑:“那也得带上,夜里回来时甚冷,别把棠儿冻着了。”
柳柒从前像一只精致易碎的瓷器,不由得让人细心保护,如今这瓷器镶了一层金箔,更漂亮,也更结实了些。
可云时卿还是会把他放在手里,免教他磕着碰着。
暮色四合时,父子三人又出了宫,棠儿趴在云时卿肩头凝望着华灯初上的坊市,嘴里不断地嚷着“爹爹,那只灯好漂亮哇”、“爹爹你快看,那个人长着黄头发”、“父亲,我要吃糖葫芦”。
棠儿虽早产,身体却甚是皮实,说话吐辞也颇为灵巧,不过两岁左右便懂得识人脸色,若是见柳柒颦蹙眉峰,还会奶声奶气地安慰:“爹爹可是被朝上的叔叔伯伯气到了?爹爹莫要生气,待父亲回来后给你演皮影!”
柳柒常说他这张嘴皮子随了云时卿,日后定不会轻易吃亏。
小殿下要吃糖葫芦,云时卿自然要满足他,欲付钱时,贩卖糖葫芦的大叔道:“小殿下爱吃草民做的糖葫芦,此乃草民的荣幸,怎可再收钱?”
柳柒道:“小殿下也食五谷,与众人无异,更何况一份劳作一分收获,这是你应得的,勿要因客人的身份而放弃应得之物。”
那大叔挠了挠头,含笑接过铜钱:“多谢陛下。”
他们在街市上游玩了许久,天色早已黑尽,四衢八街的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与讨价还价的交易声此起彼伏。
临近宵禁,摊贩们迅速收拾物什准备回家,有些生意甚至还未谈拢,喧嚣便这样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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