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敛常年冷如坚冰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柳公子都不是朝廷的人了,却还记挂着百姓。”
柳柒也笑了笑,说道:“让卫大人见笑了,草民不过随口一提,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下官会酌情考虑的。”卫敛抱拳道,“公子保重。”
楚州战事已平,出征海州的武威侯兼怀化将军解同知也带着捷报返回了汴京,苏州、扬州等地的海寇业已除掉,历时月余,沿海几地总算得到了安宁。
然而战争劳民伤财,海寇过境时烧杀劫掠损毁了不少屋舍,想要恢复往昔的繁盛,恐非短时间所能为之。
民间有谚云,“九月霜降无霜打,十月霜降霜打霜”。过了十月之后,几乎每个晴夜都会落霜,柳柒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得寒,逢霜夜便会咳嗽不止。客栈的条件比不得相府那般奢靡,房间内没有地龙取暖,只能依靠炭火增温。
柳柒昨晚咳了一宿,孟大夫听见动静后忙起床给他熬了一碗药,服过之后方才有所好转,至天明时总算睡了过去。
棠儿已经满月,白日的睡眠略有减少,晌午吃过羊乳后便不肯入睡了,一双漆黑圆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日头出来时白霜消散,气温逐渐转暖,司不忧带着孩子去客栈外逛了逛,孟大夫则留在此处照顾柳柒。
陈小果照旧将卦摊摆在街口,他把双手拢入袖中,跺着脚在取暖。
居左的那位独眼老妇正在为客人下饺子,见陈小果哈着白气跳跳缩缩的,便招呼道:“小道长吃过了吗?可要来碗热汤暖暖身子?”
陈小果咧嘴一笑:“多谢婆婆,贫道不饿。”
他在此地摆了好几日的卦摊儿,与周围的小贩都已混熟,且他脾气好,大家都乐意同他打交道。
右边那位卖胭脂的妇人不禁打趣:“道长每日给人算的卦都不甚吉利,眼见着都没甚么人愿意来找您看相算命了,大冷的天儿,您何必在这里遭罪?”
陈小果嘿嘿一笑:“俗语云‘忠言逆耳利于行’,贫道给出的卦辞虽然不讨喜,但问卜之人定会将此事记在心上的,一旦有了警觉便可规避祸端,贫道也算是积德积福了。”
晨间天气冷,生意难做,大家闲来无事,都忍不住和他聊了起来。
话匣子一打开,陈小果便滔滔不绝,直言自己师承纯阳吕祖一脉,并将吕祖观夸得神乎其神,言其在前朝时是如何得到皇室的器重、战乱时又是如何如何帮助朝廷度过危难等等,众人听得肃然起敬,至精彩处纷纷拍手叫好。
“呀——”
这时,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气氛。
陈小果循声回头,看向妇人道:“怎么了?”
卖胭脂的妇人指着他的肩,哆嗦道:“好大、好大一只蜘蛛!”
陈小果垂眸,见左肩上趴着一只通体银白、足有鸟蛋大的蜘蛛,顿时吓了一跳,赶忙用拂尘将它扫落。
甫一落地,那蜘蛛竟脚下生风般爬动起来,众人唯恐被它黏上,尖叫着四散离去。
陈小果本想为民除害,可那蜘蛛溜得太快,只眨了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卦摊周围顿时变得空旷寂寥,陈小果百无聊赖地坐了回去,再抬头时,一抹红衣悄然入目。
“小道长,奴家近来诸事不顺,劳您给奴家算一卦。”那红衣女子施施然坐下,眉眼间溢满了笑。
陈小果猛一咯噔,脑海里立刻迸出两个字——妖!女!
不过瞬息间他又反应过来了,心下一喜:“云——”
“道长算也不算?”红衣女子打断他的话,问道。
陈小果喜极而泣,答非所问道:“天爷啊,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夕妃慈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柔声问道:“道长盼奴家做什么呀?”
“不是……贫道……”陈小果赶忙挪开视线,试图寻找另外的身影。
夕妃慈懒得逗他了,问道:“你家公子在哪儿?”
陈小果立刻指向左侧那条街口:“往前走便是,风来客栈天字房第二间!”
【作者有话说】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云柳之间不会有刀了,甜蜜生活即将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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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故人又重逢
柳柒又一次为梦魇所困扰, 醒来时颈侧浮了层细汗。
他盯着帐顶兀自发呆,好半晌才起身下床,喝了一杯热水压下心头的惧意。
屋内的炭炉烧得正旺, 窗户微敞着, 日光透过缝隙洒在柳柒肩头, 给他的月白锦衣镀了一层金芒。
巳正时分, 银霜悉皆消融,满城薄雾也渐渐消散。孟大夫听见房内传来咳嗽声,立刻将熬好的药呈了进来:“公子怎就睡这么一会儿, 可是又做梦了?”
苦涩的药味儿在屋内荡开, 柳柒拧着眉, 淡淡地点了点头。
孟大夫轻叹一声,道, “公子先吃几块糕点垫垫肚罢,这药有些烫, 晾一晾再喝。”
柳柒应了他,又问道:“师父去了何处?”
孟大夫笑道:“棠儿吃了奶不肯入睡, 司先生便带着他出去了。”
孟大夫叮嘱几句后就离去了,柳柒捡两块糕点细细嚼着,而后皱紧眉头将漆黑的苦涩药汁儿一饮而尽。
在客栈住了小半个月,他几乎没有出过这扇门, 止偶尔坐在窗前晒晒太阳, 听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嚷声, 倒也浅得解闷。
此刻孩子没在身旁, 他甚觉无趣, 便披上斗篷打开了窗, 坐进摇椅里翻阅话本。
“砰砰砰——”
不多时, 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他漫不经心地翻着书,说道:“进来。”
门扉轻轻被人推开,继而有脚步声迈入屋内。
冷风吹拂面颊,撩动了兜帽下的鬓发,柳柒将它随手拨开,温声道,“药我已经吃了,孟大夫可还有别的事?”
他惧苦,曾偷偷倒过药,孟大夫担心他故技重施,会时不时盯着些。
身后的脚步声顿在原地,屋内寂静如斯,落针可闻。
柳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人并非孟大夫,不由警觉起来。他撑着扶柱自摇椅里起身,回头看去时,手中的书本倏然落地。
云时卿玄衣白发,眼底盈满了笑:“柒郎。”
柳柒如置梦境,难以辨别眼前之人是真是假,视线逐渐模糊开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双腿也如同黏在了地板上,无法动弹。
云时卿朝他走近,解释道,“我以为你会留在扬州,辞官后便离京去寻你了。但叔翁说你和师父来到了楚州,这边正逢战乱,我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可是人海寻人犹如大海捞针,我又不敢太过招摇,多亏了卫——”
“晚章……”柳柒扑进他的怀里,哽咽地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都在。”
云时卿立刻搂住怀中之人,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不过两月未见,柳柒竟瘦脱了相,斗篷下的身体几乎摸不到半点肉。
他用了些力道,小心翼翼把人抱紧,眼眶蓦然发热,不禁落了泪:“柒郎受苦了。”
话说至此,他察觉到柳柒的肚子平坦空荡,伸手摸了摸,颤声问道,“孩、孩子呢?”
“棠儿已经满月,师父带着他出去了。”柳柒抬头,视线凝在那头银发上,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何要去跪长阶?我明明给了暗示,你怎就不明白呢……”
云时卿微怔,一边替他擦拭眼泪一边笑问道:“是卫敛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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