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奚亭浑似没看见,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指了指桌子:“他醉了,先让他睡会儿,我与你说几句话。”
“是。”莫远歌一手搂着江千夜,一手挪开桌上的东西,让他趴在桌上睡,随即坐下,手还不忘扶着他,谨防他滑下去。
“他……情况如何?”梁奚亭双眼这才挪到江千夜脸上,满眼担忧。
莫远歌见梁奚亭丝毫不在意两人方才不雅举动,心下稍安,低声道:“失智时已从幻想中走出来了。这次突然清醒,不知还会不会再发病。”
梁奚亭沉吟片刻,神情凝重看着莫远歌:“本不想让他操劳,但此事,非他不可。”
“何事?”莫远歌连忙问道。
“柳榭卿有异动。”梁奚亭正色道,“我接到周锐的飞鸽传书,说京中形势朝着我们预期发展,陈文瀚办事妥帖得力,如今朝野关于萧景明滥杀无辜,因此生心靥魔发疯的传言已然鼎沸。但天都要塌了,作为萧景明的心腹,柳榭卿竟在京城大兴土木,加高城墙。”
萧景明都火烧屁股了,怎么还有心思做这无关紧要的事?莫远歌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星河之前开罪他师父,我正好带他去向柳榭卿道歉。”
“嗯。”梁奚亭拍拍他肩,随即又担忧地看着江千夜,“越早越好,我担心这臭小子坚持不到见他师父,又疯了。”
“舅父放心,我即刻出发。”莫远歌说着径直抱起睡得不省人事的江千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将在8月20日0:00分发哦~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鞠躬~
第140章 疑心人未测
自大朝会后,萧景明整整昏迷五日,玉玉便衣不解带在床前跪了五日,事事躬亲,做了个孝感天地的好儿子。
三更天,萧景明突然醒来。醒来的瞬间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常年野外作战养成的警惕使然,猛地坐起,血红的双眼环顾四周:帐幔飘然,寝殿内燃了灯,当直内侍低眉垂目,眼神茫然空洞盯着虚无,熬着漫长的夜;玉玉跪在床前,困得直打瞌睡,可还是努力想要跪直。
原是在自己寝殿内。萧景明眼睛警惕之色这才消散,只觉头晕脑胀,浑身乏力。没惊动任何人,努力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坐起的瞬间,忆起大朝会上发生的事,顿时心生疑惑:那时不时发作的剧痛,伴随着两次的幻觉,只怕不是巧合。
是谁要害朕?萧景明冷眼盯着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儿子,眼中阴冷渐起:从禁足的封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到放出来后极尽老父欢心,再到如今跪侍亲疾,他滴水不漏,完全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可两年前他如何笨拙、如何忤逆的样子还浮现眼前。他现在这样,是突然开窍,还是刻意为之?
他在鸿安镖局长大,与那天阙逆贼有交情,与莫远歌更是感情甚笃,此次祸事,他有无参与?
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萧景明眼神愈发冷厉:劳动得了太医令和于玄奕为他所用,悄悄毒死几名内侍,算准自己最脆弱时恰如好处勾起所剩不多的舐犊之情……
萧景明一阵胆寒,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那是一条朝自己咧嘴狞笑的龇牙毒蛇。收了眼里的杀气,不动声色轻唤了声:“玉儿。”
听到呼喊,玉玉瞌睡猛地醒了,抬眼见萧景明已坐起,慌张、关切、委屈瞬间齐聚那张清隽的脸庞。着急忙慌提着衣袍下摆朝萧景明快步跪行,却因跪得太久支撑不住又跌到在地,挣扎着往床前跪去。
一时间,一个乖巧儿子的孝心表露无遗:“父皇~您终于醒了~儿臣好害怕~”他咧嘴就哭了,眼泪颗颗往下落,眉头紧蹙,蕴着愁思和惊恐,似真的害怕父皇从此一睡不醒,自己便无依无靠了。
萧景明面色和缓,嘴里却责备道:“身为皇子,当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朕不过身体微恙,你慌什么!”
玉玉双手可怜巴巴揪着萧景明腿上薄被,羞愧低低垂着头,带着些许委屈:“儿臣知错~父皇在,儿臣便泰山可倚;父皇若有闪失,儿臣便是无根之萍。这偌大的皇宫,哪处才是儿臣的家?”
这话并非萧景明想听的,气短情长毫无志气,可偏偏正中萧景明已麻木的心:当年长姐被害,亲族凋零,自己孤零零在这禁宫里……萧景明深知刁奴欺主,没权没势的皇子,在这宫中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看着他清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疲态毕现,眼下乌青深重,正是连续熬夜导致。萧景明伸手捏了下他脸颊,勉强露出个慈爱的笑:“胡说什么。”
玉玉被他捏了下脸,满脸惊诧和惊恐,连忙低下了头,恭顺地道:“儿臣胡言乱语,父皇莫要怪罪。”
萧景明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脸颊,问道:“朕昏睡这几日,朝中可有异动?”
玉玉更惶恐了,怯生生低抬头,眼神些许慌乱:“儿臣不知,所有事务都是左大人在操持,儿臣……儿臣只是让于将军传令,朝野不许谈论此事,否则罪同谋逆。”
宫中教令皆由中书省下发,但玉玉禁足宫中许久。不认识中书省的人,只认识一个看守上斋殿的于玄奕,此举已是尽他最大力量在保全天子颜面了。
“嗯,临危不乱,还知道下令,长进不少。”萧景明凝视着他,眼中的情愫让人看不分明,“得空了可随朕早朝。”
不知这唯一的血亲是心怀不轨的中山狼,还是当真璞玉浑金、自己眼拙才没发现他的闪光之处。既然如此,还是留在身边为好。
“儿臣叩谢父皇。”玉玉十分开心,连忙跪谢。
萧景明仰面靠在被褥上,疲惫地问道:“宣太医令。”
内侍连忙低头回道:“是。”
不消片刻,太医令林晨便瑟缩着弓腰低头进来,冲着床上武帝三跪九叩:“微臣参见陛下!陛下昏睡了五日,终于醒了!”
萧景明闭着眼,声音略显疲惫:“林卿,朕怎么了?”
玉玉垂手恭敬地立于床边,阴冷的眼神盯着林晨清瘦的后背,杀气益盛。林晨匍匐在地以头触地,声音颤抖:“恕臣无能,臣看不出陛下所患何疾……要不……把太医院同僚召来看看。”
因习天阙密卷身有异状,萧景明不欲让他人知晓,这些年一直只让林晨照料。睁眼上下打量着他瘦弱的脊背,眼神复杂,半晌才道:“不必了,朕的身体一向由林卿照料,其他人朕信不过。”
“若这两人勾连过深,只怕林晨也留不得了。”望着林晨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背影,萧景明心道。
太阳刚露出一丝光线,一匹骏马快速穿过东安门,往朝阳门疾驰而去。沿途禁军见来人,纷纷后退让出通道,目送他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
“报!”文治殿外,内侍低眉垂首迈着小碎步进殿大声报,“虎贲军统领柳榭卿觐见!”
“宣!”萧景明高坐明堂,身着龙袍,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全然没了往日的随性。
柳榭卿一身风尘,低垂着头快步进殿,冲着萧景明三跪九叩:“末将柳榭卿参见陛下!”
萧景明声若洪钟,不带丝毫情绪:“平身。柳卿,这几日朕身体抱恙,不知朝野可有异动?”他醒来第一时间便将柳榭卿召回,便是要听多方之言,从中自取判断。
柳榭卿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起身低头抱拳:“陛下龙体抱恙,朝政有左丞相主持,井然有序;陛下天威远立,边关军防无丝毫异动;唯有……”说到此处,柳榭卿停顿了下,又继续道,“唯有朝野些许不正之声,但殿下已下诏令,这些见不得光的非议也不敢翻到明面上来。”
萧景明不屑一笑,低头翻看那破旧手札,漫不经心地道:“这些刁民都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柳榭卿哪敢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告诉他,可君令不可违,他咬了咬下唇,脑中转得飞快,道:“天下臣民所议皆在陛下掌控之中。”顿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道,“陛下,如今这些谣言对您不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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