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一声轻叹,他转身,面容隐入黑暗,疲惫地朝书案走去。
“玉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书架那边传来。
这一声轻唤犹如惊雷,瞬间劈得玉玉站在原地,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这是莫大的声音。他满脸惊诧,四肢瞬间麻痹,不可置信地转头凝望黑暗:“莫……莫大?”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温和俊美的面容,背着熟悉的龙凤刀匣,脸上溢着柔和的微笑。
“莫大!”玉玉凝望着那张脸,眼泪不由主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机械地挪着双腿,慢慢朝他而去,“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莫远歌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笑中带泪,展开双臂,敞开怀抱。
“莫大!”玉玉这才敢信,莫远歌真的还活着!他“哇”一声哭了出来,像与亲人失散许久、又骤然相见的孩子,一下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失声痛哭。
两年地狱般的日子,从懵懂无知到双手沾满了鲜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向来只燃一盏灯的上斋殿今日灯火通明,远处巡逻的侍卫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巡逻。上斋殿重垣叠锁,殿中那人武功低微,根本不可能逃走。
“莫大,你真的……真的跟他一样了?”灯下,玉玉疑惑地望着莫远歌,手还下意识揪紧他一节衣带,一如从前。
“不完全一样。放心,他身上那些异症,我都没有。”莫远歌抬手擦了擦玉玉脸颊的泪,“我回来了,所有的债都会讨回来的。”
玉玉默然点头,一双忧郁的眼望着黑暗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玉,你想当皇帝吗?”莫远歌看着那张清秀的脸,认真问道。
玉玉转头凝视着莫远歌,思忖片刻,眼中慢慢漫上从未有过的野心,斩钉截铁道:“我要当。”经历这么多事,玉玉想明白了,只有站在权力的巅峰,才不会被人踩在脚下,才有资格护住想保护的人。
莫远歌欣慰地看着他:“好。只要你愿意,鸿安镖局上下将全力以赴,助殿下登极。”他起身郑重地冲玉玉行了个叩拜大礼,“鸿安镖局莫远歌,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这天下,谁坐不是坐?天既不仁,便换个天。
玉玉见莫远歌如此,一下站起不安地搓着手,一时不知该先把他扶起来,还是先说点什么。他可以安然受太傅的跪拜,安然受一切人的跪拜,独独享不了莫远歌的跪拜。
他手指微微曲起,旋即松开,镇定下来,弯腰郑重轻抬莫远歌胳膊,轻声道:“这不是折杀我吗?你待我亲如兄长,即便将来我为帝皇,兄长见驾亦无需如此大礼。”
莫远歌抬头冲他一笑,顺着他的意起身,站在离他三尺远处,拱手道:“鸿安镖局祖训,盛世需记行侠仗义,乱世以民族大义为先。如今天子不仁,违背祖训开启天阙密卷,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言而无信拒不退位。殿下他朝若登大典,望能为天阙城数万冤魂平反。”
“好。”玉玉一口答应,连忙过去拉着莫远歌坐下,“莫大,你将计划再与我仔细说说。”
灯火通明的上斋殿,两人低声密谋。
“殿下三思!”莫远歌得知玉玉竟想用杀内侍的手段毒杀萧景明,当即起身抱拳,“萧景明是该死,但杀父弑君的罪孽太重,草民不愿您手染血亲鲜血。”
“哼。”玉玉冷笑,盯着烛火的双眼尽是阴毒狠辣,“君父?他也配?我母亲因何而死,达叔因何而死,还有你……真当我不知道吗?!他接回我,是因为他无法再生。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能延续血脉的工具,毫无父子亲情可言,枉我当初对他那般期待!”
因有莫远歌,宋青梅的暴脾气从未波及过镖局的孩子们。玉玉长到十六岁,虽跟着大家吃糠咽菜,却哪过过看人眼色的日子,是以无法忍受宫中各种冷眼。
莫远歌想了下,道:“殿下既已下定决心,草民不敢再异议。但可以换种方式。”说着凑到玉玉前面低声耳语。
玉玉听着,面上渐渐浮现笑容。待莫远歌说完,他连连点头:“如此更好。莫大放心,我定不负你所托。”随即神色肃穆,“都说积德行善,天必佑之。可家主收留那么多孤儿,最后却落寞惨死;达叔一生行善积德,最终落得死无全尸,这世道何其不公!若好人都没有好报,这世间才是真的不值得。他日我若为君,定还天下心善之人一个可以放心行善的天下。”
莫远歌莞尔一笑,起身颔首:“草民相信殿下。”
望着莫远歌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玉玉转头回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作者有话说:
单纯如白纸的少年,终成了满手鲜血的阴谋家。
第130章 疑心生暗鬼
子时,武帝还坐在空荡荡的大殿批阅奏折。改了十多年的武治殿,如今又叫回了文治殿。
灯火跳跃,萧景明白发披散,任由异样的面部暴露于灯下。自两年前决定要长久将皇位坐下去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戴过那面罩。
清冷的大殿忽而一阵阴风,烛火摇曳起来。萧景明抬头,血红的双眼望着前方的黑暗,沉声道:“柳卿,既然来了,何故躲在暗处?”
黑暗中,只见柳榭卿一身风尘,神情落寞走到灯火下,冲萧景明行叩拜大礼:“末将柳榭卿,参见皇上。”
“平身。”萧景明血红的眼打量了他一下,又低头看奏折,“多日不见你,去了何处?”
柳榭卿缓缓起身,没回他问题,却低头道:“皇上,莫远歌回来了。”
寂静的大殿里,萧景明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笔落在奏折上的“沙沙”声。他运笔如风,矫若惊龙,快速写下两行字,将干瘪的狼毫放回笔山,这才抬头:“朕已知晓。”随即蔑然一笑,“他还真是命大,坠下断魂崖都没死。怎么,废了还是残了?莫不是还要来向朕讨个公道?”
柳榭卿低垂着头,理智与情绪在脑中殊死搏斗,衣袖下双拳紧握,用力过度导致额头青筋暴起。他“噗通”一声又跪下,默认了萧景明的话。
“你一去多日,是被你那疯徒儿骗了吧?”萧景明头也没抬,语气中没有丝毫怒气。
江千夜和自己的事,他竟全都知道!柳榭卿惊诧地抬头,望着那上座之人,满眼惊恐,磕头如捣蒜:“末将知错!末将鬼迷心窍,请皇上责罚!”
萧景明缓缓起身,背手信步走下高阶,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柳榭卿一身衣衫几处脏污破损,头发蓬乱,瑟瑟发抖。萧景明猜他在江千夜手上吃了不少苦:“起来吧,朕又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他是你衣钵传人,朕当然明白你爱护弟子的心。”
听他如此说,柳榭卿更是惊恐不已,以额触地:“忠义面前无私情,末将一时糊涂,恳请皇上责罚!”
萧景明摆手:“柳卿,你还是这般谨小慎微,朕与你乃至交,又怎会苛责于你。起来吧。”
柳榭卿这才抬头,眼神惶恐不安,缓缓起身。
武帝背手仰视着高大的柳榭卿,血红的双眼竟透着些许真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逃出来能第一时间回来报与朕,便还是朕最贴心信任之人。说吧,那疯子意欲何为?”
柳榭卿衣袖下双拳握得颤抖,低垂着头颅,内心无比挣扎,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孽徒,他想抓住末将,引陛下来救……”
他竟肯实话实说。萧景明仔细打量着他苍白的脸,缓缓道:“好一个狂妄之徒,竟妄想以卵击石。看来这疯子留不得了。”
柳榭卿心头“咯噔”一下,纵然那孽徒多番忤逆,但自己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脸瞬间白了一个度,手脚哆嗦,脑中转得飞快:“皇上,末将还有一事禀报。”
萧景明一向独断专行,他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要保住那孽徒的命,只有说个让他更为重视之事,柳榭卿当即道:“皇上,莫远歌他……他在崖下遇到了邬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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