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得虽是破破烂烂,却是越发显得那张脸过分的耀眼。
祁淮克己,倒不是真想当那苦行僧,而是身边从未出现过值得他放纵的人或事。
当然,面前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漂亮小家伙,不过短短三面之缘,也还称不上什么值得不值得,但他要承认,此时他对这个小孩儿很有兴趣,很想逗一逗,他认为这会是一件令他愉悦的事。
他本质上是高傲而又冷漠的,天底下的人,于他而言只有两种,一种是母亲与师兄、师父,另一种是他们之外的所有人,这些人里,除了死人,永远都无法瞧见他的本来面目。
破破烂烂的小家伙还极为紧张,手忙脚乱,想看又不看的样子,比那夜更为有趣,他的反应更是取悦到祁淮。
祁淮面上的淡漠渐融,唇角微扬。
紧张得直打颤的祁知年一直紧盯着他,瞧见他的笑容,越发呆傻起来,他极度紧张的同时,脑袋也转得极快,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太丢脸了!
可他真的好紧张,甚至,祁淮在对他笑。
他的父亲在对他笑!
啊!不对!祁淮从来也不是他的父亲!
是的,不过短短半个多月,这样紧张的时刻,祁知年脑中只有那些多年积攒的孺慕之情。
是他从小到大都在期盼见到一面的祁淮!
他见到祁淮了!
他真的见到祁淮了!!
祁淮在对他笑!!!
祁知年抬起手,用力咬住手指,想制止自己的牙齿打颤,却一点用也没有,他着急,圆润的鼻尖都皱了起来,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低头,甚至贪婪地看着祁淮。
祁淮轻笑出声,祁知年一怔,脸通红。
祁淮是在笑他吗……
他知道,他现在很丢人……他不想这样的……
他不想丢人的……
十六年来才见到这一次,恐怕这也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为什么要这样……
祁知年有点沮丧,他微微低头,又开始往后退,却又同手同脚起来,直接把自己给绊了个结结实实,倒在雪地里的瞬间,他痛苦闭眼,心中哀道:完了。
彻底丢死人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偏在这时,又有风起,雪面上散落的大红春联扬起,直接“呼”地卷到祁知年的脸上,风很大,乍然扫来甚至有些疼,祁知年短促地低低“啊”了声,还没爬起来,又倒了下去。
他躺平,不想再动,甚至开始希望祁淮赶紧离开。
可这还不是最狼狈的,风还在吹,纸也在动,一角直直戳到他的眼睛里,眼泪刹那间给痛得流了出来,非常痛,本来没想哭的,这下子是真的要哭了。
他苦日子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很多从前的习惯还没改回来呢。
他的嘴巴不觉瘪起,委屈地侧卧在雪地里,继续装死。
却又听到一阵淡淡笑声。
他的身体绷紧,闭上眼开始掩耳盗铃。
祁淮单手撑着马背,直接从马上跳下,两步走到祁知年面前,雪被踩过的“嘎吱”声也响了两下,停在祁知年耳边,祁知年“死”得不能更“死”了。
他只希望祁淮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
祁淮没有走。
他不仅没走,还顺势在祁知年面前单膝蹲下,语中带笑:“这是摔疼了?”
祁知年僵住,祁淮的声音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暖,暖得他整个人都好像要化了。
他没反应,祁淮又问:“哪里疼?”
祁知年不敢动,祁淮却伸手过来,揭开他面上的大红春联,祁知年带泪的、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与他对视,祁淮朝他笑,又伸手来摸他的眼角:“原来是戳到了眼睛,这里?”
手正好摸到疼的那点。
祁知年只觉眼角一暖,眼泪不受控制“唰”地流得更多。
祁淮愕然,笑容更暖,语中竟有宠溺:“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
祁知年的眼泪源源不断,再也止不住,透过泪眼,祁淮的笑容已经完全将他融化。
这就是父亲吗。
他当然知道,祁淮并不是他的父亲。
可这就是他想象中父亲的模样啊。
祁淮是在关心他吗。
原来这就是父亲一样的关心啊。
那一刻,他看到了提前到来的,祁淮给予的春天。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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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辰面
见到这样的祁淮,祁知年哭得更厉害,心中却好暖。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祁淮回京后知道了他们的事,是特地找到这里来的?是不是祁淮是特地来看他的?是不是,其实祁淮也相信他们母子没有那么坏,会不会也愿意听他们的解释?
他应该并不是祁淮的耻辱?
是不是这样?
越想,祁知年越觉得这是真的,这些日子来,又如何不会恐慌,那么多次差点撑不下去,他最怕的除了是自己无法照顾娘亲之外,更怕祁淮厌恶他。
此时,所有的惧怕都随着眼泪自眼睛涌出。
想到祁淮其实并没有真的厌恶他,祁知年哭得越发酣畅,心间多日来的阴霾也终于开始消散,心也变得滚烫起来。
祁淮瞧见祁知年哭成这样,倒是有些诧异,不过也依然挺有趣。
祁淮自袖中抽出张帕子,亲手帮祁知年擦眼泪,祁知年更是嚎啕大哭,在他眼中,祁淮这样对他,就说明祁淮真的不厌恶他!
漂亮小人哭成泪人照例是漂亮的,祁淮再没有遇到过比这更有趣的人了。
尤其他的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极为剔透,哭起来比那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鹿还要可怜、可爱。
祁淮帮他把小花脸擦干净,溅到脸上的墨点也擦去,小脸越发好看,祁淮心中便很满意,他要扶祁知年起身,但祁知年刚刚大惊大喜的,眼泪虽是止了,人却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身体不太配合,硬是没能起得来。
祁淮起身,弯腰将双手穿过祁知年的腋下,直接将他提抱起来。
祁知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都十六岁了,还要长辈这样,真的越来越丢人了……
他暗自吸了口气,站得笔直,力求再不丢人,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好,是先与祁淮说“对不起”,还是解释,或者又是什么?
他脑中想来想去,只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这时候,祁淮反倒先开口,他面上还是那副暖融融的模样,用极其柔和的声音问:“你叫什么?”
“…………”祁知年傻住。
原本滚烫的心霎时就变得冰凉。
是啊,他怎么就能想得那么好,他都被逐出家门了,凭什么还幻想祁淮愿意原谅他们,又怎么还敢妄想祁淮是特地来找他的。
十六年,祁淮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会认出他。
先前他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却又想到,他和娘亲长得那么像,祁淮见到他总能认出来的吧。
这会儿再一细想,祁淮这些年连娘亲也没见过,恐怕早就不记得模样,这样的情况下,上哪里去知道他的相貌。
到底是他在做白日梦。
祁淮根本就不认识他,也根本就不是为他而来。
祁知年的脑袋又耷落,大起大落的心情之下,眼眶又酸起来,他努力瞪大眼睛,不想再哭。
祁淮见他不作答,倒也没有太在意,而是看向手上拿着的春联,又道一句:“你的字写得很不错,应当是练了许多年。”
祁知年小声道:“我三岁开始拿笔练字。”
祁淮看他一眼,能写出这样的字来的少年,定非普通人家,况且他的眼睛毒辣,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个少年行为举止都极有风仪,恐怕出身不凡,起码是个富贵人家,但他此时这般落魄,好衣服都没一件,还需到道观求药,似乎还在写春联卖钱,可能是家道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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