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自己说。
你是来劝降的。
17
你答应他,要听他念完那篇痛骂你的赋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压根儿就没念给你听。
“被我撕了。”他坐在你对面,为你斟酒,神色却坦坦荡荡,“江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你问:“什么意思?”
“取箭那日本就是一时气话。”
“江疑是败军之将,本就应当死在铭关。”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瞧着他的眼神,恍恍惚惚又想起他瞧着那小皇帝时的柔情默契。
如今这眼睛也注视着你。
你酒气上头,脸颊到嘴唇都在发热。
他饮下一杯:“一谢阁下不杀之恩,令手下败将苟活至今。”
“二谢阁下襟怀磊落,令江疑于今日尚有一分尊严。”
“三谢……”
他的目光骄气真诚,眼看着就要灌下第三杯酒。
你把他的酒杯夺去,自己一饮而尽:“军医说,你不能吃酒。”
是你一时恍惚,竟将这事给忘了。
他怔愣片刻,笑里多了几分感慨:“……好罢。”
他以茶代酒要再敬你。
你却不敢再听了,这几杯薄酒,竟将你耳根都熏得热了起来,按着他的手腕低语:“……萧元骐。”
“什么?”
你低语:“你喊名字就是了。”
你父亲草莽,你自己南征北战这样久,如今不是喊你主君,就是喊你逆贼,更是没想起给自己起个字。至于你那位老师——他有些健忘,似乎已经给你拟了十几个字,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元骐。”他去了姓喊你。
你“嗯”了一声,垂眸继续灌自己酒。
你们闲话了一夜,你喝了许多酒,醉得不分东南西北,却至今都能记得他每一句话。
他说你我若非今时今日,也许能是一对挚友。
他听你说了塞外风光,又心驰神往,说想跟你跑马去。
他同你桌上拆招,到底趁着你心神不宁,从你手底下夺了几杯酒水,有些得意地笑倒在桌上,你便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被劝降了。
天既明时,他困倦倚在榻上打瞌睡,你便起身披上斗篷欲走。
却无声无息被拽住了斗篷的一角。
“你能否……放过顾瑢。”他低声问。
顾瑢是他旧主的名讳,他直白地说,也这样直白地问。
显然已不是出自顾瑢臣子的姿态。
这一夜的醉意,就这样散去的无声无息。
果然是煞费苦心。
“若我说不呢?”你嘲笑似的瞧着他。
他收回了手,就这样翻了个身,无声无息地睡去。
两日后,身为俘虏的江疑,就这般消失在你的军营里。
他逃了,而你终于确信,他早就有本事离去。
而弥留在军营里,只为了那一夜的长谈,而那一夜的一切谎言,自然也都只为了最后一句。
放过顾瑢。
18
你如今将这一段拿出来嘲笑他。
嘲笑他那夜卑躬屈膝、极尽迎逢。
嘲笑他机关算尽,却也没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以把这一段过往当做笑话来讲,可你终究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混蛋。
“丞相作戏还是太敷衍了些。”你说。
他却抬眸瞧你:“我那时不曾作戏。”
你窒了一瞬间,却挑眉道:“难道丞相还是真心的不成?”
江疑深深地注视了你一眼,神态平静:“我的探子早在刺杀你时已被你连根拔除,两天后被人救走,事先是不知情的。”
“那日我是真的想谢你。”
车内一片死寂。
你抬眸打量着他,像是在称量他这一句话的分量。
“圣上说的倒也不错,”他起身,笑了笑:“江疑这辈子算计太多,哪还有什么真心可言……的确如此。”
他走了下去。
你没有留他。
直到这一刻,你仍分不清他的真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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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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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18
出巡的车驾距离茂地越来越近,倒有人连夜赶路,悄声来拜会你。
镇北将军宁无决,在茂地附近镇守。
也就是他,在两月前给你的秘奏,茂王蠢蠢欲动,恐有勾结北地匈人的心思。这倒也并不意外,论起辈分,茂王是你的叔叔,对你坐上皇位一事,恐怕不那么满意。
你前来出巡,假借着茂地巡猎、赏玩风光的借口,实则就是探一探这位茂王的态度。
你思忖间,宁无决忽得道:“圣上不妨令江丞相前去一探。”
你把眼神慢慢挪到他身上。
宁无决便垂眸道:“……臣听闻他在京城过的不大好。”
你撑着下巴笑问:“怎么个不好法?”
宁无决闷声道:“臣对江疑亏欠诸多,只想求一个令他取悦圣上的机会。”
你心道他可有太多机会了。
可惜这些机会统统拿来让你不痛快了。
说来也好笑,宁无决跟江疑两人一文一武,是过命的挚友,一个勇猛过人,一个足智多谋,一个冷酷耿直,一个潇洒风流,堪称旧朝的铜墙铁壁。
偏偏宁无决降了你,令原本就左支右绌的江疑更是艰难,甚至导致了旧朝之后的一败涂地。
理由有很多,宁无决背后的宁家选择了你、他的信念也选择了你,但从此他无颜再见江疑,发誓但见江疑必覆面退避。
你甫一登基,他便领着兵跑去镇守茂地以北的凤於关,跟匈人较劲去了。
这两年对面越发被他欺负得老实了些,他也不肯回来,简直就是要死在那儿的架势。
如果不是这次茂王勾结外寇,他不得不来禀告,他只怕要在那给自己挖个坟。
也正因如此,你很少跟他谈起江疑,每每都刻意回避着什么。
但这次他既然提起,你却不自觉被什么搔动了一下似的,把玩着手里的镇纸:“朕给他机会难道少么?”
“前几日还经过铭关了,”你状似无意地说起,“他说他被俘时被人救走,事先并不知情。”
“宁无决,你说好笑么?”
你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瞧着他。
19
宁无决并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就像他的背叛一样,他就那样写了一封旧书,承认自己的背信弃义,斩断了自己同旧君和挚友的一切联系,然后拿起兵刃同旧日战友刀剑相向。
甚至没有一个好听的借口。
所以他对你的回答,也毫无作伪:“是臣所为。”
你不知不觉,心脏已经砰砰跳了起来,忍不住动了动嘴唇:“你说什么?”
“臣小人之心,唯恐江疑身为俘虏、性命不保,又怕他一心顾着旧主,折返盛京再遇危险,便将其掳走,看守在了一处隐秘住所。”宁无决低头道,“臣甘愿受罚。”
你其实原本就有了预计,当年能从营中无声无息带走江疑的,无非只有那几个人罢了,而江疑不愿说出姓名的,也许只有这样一个宁无决。
可当你从宁无决的口中确认这一事实。
仍然忍不住乱了一寸心神。
20
那日你离去后,接连几日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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