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王事发,茂地官员人心惶惶。”他缓声道,“臣是为安抚收拢而设宴,若圣上露面,反而效果未必好了。”
你无话可说,自然只能躲在屏风后头见他温声安抚众人。
可从身后瞧着他,见他身长玉立,好容易养出二两肉,连带着脸上终于丰润了几分,今日沐浴时似乎肩膀都圆润而柔软了——又禁不住胡思乱想。
他向来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茂王谋反,圣上也心痛万分,这几日都有些精神不济,才顾不上诸位。”
众人自然满脸堆笑。
这个一声恭维:“此事竟将丞相也牵连狱中,着实委屈了大人了。”
那个道:“学生听闻,圣上竟是亲自迎大人出狱,如此圣眷实在难得。”
你越发得意。
你想自己的确对他好的过分了,也许不该惯着他,让他这般放肆的。
却忽得听见人群后头一人高声道:“一个卖屁股的前朝妖人罢了,你们这般吹捧,要脸不要!”
这声音格外的刺耳。
四下皆惊。
你恼火地望过去。
便见一书生仿佛酗酒过量,赤红着双目,瞪着江疑尖声道:“什么狗屁丞相,你真当别人都不知道吗?”
他指着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问:“你!你!你——你们都装什么糊涂,他是什么下作东西?前朝留下来的狗,以色侍君的玩意儿,也配我等来讨好么——”
他指过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垂下头。
你原本的恼火一下被冻结了,如遭重击,好半晌发不出声音。
你瞧见江疑神色平淡地撑着下巴,盯着自己袖上缀的点点软絮,轻声道。
“他酒吃多了,将他请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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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仍在继续,人人都做一张虚假的笑脸,仿佛刚才只是个插曲。
你再去细瞧,终于瞧出不对来了。
你记得江疑来时,这些人对他的慕孺和热忱。
而如今,却是强压着畏惧和轻蔑的奉承。
不过几天的功夫。
你记得那书生的面孔。
就是他扯着江疑的衣袖,说自己憧憬他,甘愿为他脱靴,做他奴仆,痴迷热忱,令人生厌。
可今日忽然就变了一张面孔。
侍卫在你耳侧禀告:“那书生姓陈,是陈大人的子侄,那日被驱逐出别院后,去找几位官家公子厮混买醉,听了许多对丞相的诋毁之词,今日又喝多了酒,便……”
听到了什么,可想而知。
便将崇敬化作了恨意。
你怒极反笑:“区区几个茂地官吏,竟消息这般灵通?”
侍卫声音低了许多,道:“这些传闻都是茂地近期兴起的,许是茂地官员怕受牵连四处打听,随行官员便将京中传闻说了……”
你摔了杯。
江疑闻声到屏风后来,懒洋洋地瞧你一眼。
你竟不愿同他对视。
他便屏退了侍卫,平平淡淡,直视你的眼睛:“时至今日,你还做什么样子?”
“你以为朝堂上,没人知道么?”
比这更过分的,他都听过许多。
他雌伏以身侍君的传闻,你自然功不可没。
你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江疑既然不愿顾瑢的名声受损。
你便要你跟他的艳情传到千秋万代去。
所以你几乎不曾避讳任何人,更不曾管过这些流言蜚语。
你不曾想过他面对的是什么。
朝堂至今仍有前朝留下的遗臣,是他的旧时的下属、同僚、甚至友人。
你竟一时不敢细想。
刀光剑影间。
你留下的伤痕,他留下的伤痕,都不止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明了的几块血痂。
更多深刻而细碎的伤痕,被隐藏在皮肤之下,不断钝痛着,惊醒你每一次甜蜜平淡的幻觉。
他笑一声,附在你耳侧低语:“萧元骐,你别跟我说,现在你后悔了?”
你抿紧了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摇了摇头,垂眸道:“罢了。”
他起身要走。
你却忽得从身后拥住他。
的确后悔了。
## 二十五
62
白日里的笙歌散去,傍晚时,只剩下残羹冷炙和穿梭其间打扫的宫人,你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见江疑坐在池塘边儿上,不知从哪捡了一片叶子把玩摆弄。
他神色淡漠,你猜他许是因白日那陈姓书生的大放厥词而隐忍恼火,只得走近了,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却忽得听闻一段清泠泠的旋律。
你怔了怔,这才发觉,他竟将这叶子吹出曲子来了。
你看他,他仰头与你对视。
月光透过稀疏的叶,在他脸上落下了柔和的光斑,他眸子倒映着你复杂的面孔,像是用一捧清水掬起了你。
你坐到他身边,硬邦邦地问他:“怎么吹的?”
他便教你将叶子叠起。
你学了几次,都只发出了气音,他便漾出了几分笑意,继续吹一曲牧童的小调。
你静静听了一会儿,他才停下,问你:“你将那姓陈的书生给捉了?”
“别院失仪,诋毁朝廷命官。”你冷声道,“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他瞧你一眼:“他诋毁谁了?我没伺候过你?”
你不说。
“把人放了,”他摆弄那片叶子,隔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劝你重开科举,此时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读书人最难摆弄,你戎马起家,他们心底本就不服你,此时不便节外生枝。”
前朝本就有科举,只是因连年征战荒废了,朝中新鲜血液越少,朝堂便越是积重难返,可用之人百中无一,大小事务一应压在了江疑身上。如今江疑有这样的念头,并不奇怪。
你知道他说的对,却仍不肯点头放人,只得轻声嘲讽:“笼络不来,便不笼了,待见了官位,不还是得苍蝇见了肉似的飞来。”
他从你话里听出了什么,只平淡道:“萧元骐,你自己数数,你从前什么混账话没说过?”
“怎么只你说得,别人说不得么?”
你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是。”
就是你说得,别人都说不得。
63
你同他就这样静默下来。
你悄悄将目光转开,竭力装作平静:“我今后也不说了……至少当着人不说。”
他怔忪了许久,闷声翘起了嘴角:“那你什么时候说?”
当然是做那事的时候。
但你现在又做不了,逞口头威风也只会白白让他笑话,只能憋闷地不说话。
他没有动静,你便偷觑他。
瞧见他的笑意便从唇畔攀上了眼底眉梢,如四月暖风里的青柳,枝条都飘舞着搔动着心尖儿,柔软又招摇。
他笑话你。
你却生不起气来。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萧元骐,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这一两句话,还是受得住的。”
64
江疑难得跟你提起旧时的事。
他父母早亡,寄人篱下,饥年时被伯父伯母当作货物贩卖,被转卖至京城时,先是被买做贵人喂马的仆童、又被转卖成了一贵族子弟的书童。
那少爷见他头脑灵光,便时常命他代做功课、书院考校时帮忙作弊,后来东窗事发,主家舍不得责罚儿子,便责罚他这个不安分的仆从,以示惩戒。
挨几顿不留疤的毒打、在柴房忍饥挨饿都是轻的,大户人家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纵然江疑不详说,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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