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江疑,那该死的疑心病便又来了,你想他昨日的柔情,没准儿也只是为了计划失败后、挽救他老师的性命做铺垫。
他的好里夹杂着太多摇摆不定,他的温柔又有太多反复无常。可你于他,也未尝不是如此。
你始终不愿待他好,却又无法待他坏。
他便俯身,含笑在你耳侧低语:“萧元骐,你我之间,不必感情用事。”
他昨夜片刻的闲谈和温柔,连带着那个拥抱,都只该是深夜的片刻梦境。利益和情感夹杂在一起,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坐这位置比你久,始终比你冷情,也比你清醒。
你笑了一声,也许笑话的是自己:“将丞相也一并缉拿,看押候审。”
宁无决愣了愣,没动。
倒是江疑自己站起来了。
两个侍卫试探着上前来,想要带走他,却愣了愣,停了脚步。
“怎么?”你用目光一个接一个地审视他们,无声无息地威慑,“一个个都怕了丞相不成?”
江疑瞧着你,似乎想提示你什么,却又想不出话来。
还是宁无决直白地把那话说出来了。
“圣上,您先松开丞相的手。”
“您握着,臣等不敢上前缉拿。”
江疑眼底难得浮现了一丝无奈。
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江疑的手。
## 十九
45
你的箭伤未愈,不得不在茂地滞留。
茂王的事儿好办,你早已不打算让他活下去碍眼了,但刺杀的事情却值得细查。
负责查办的,是惹人嫌到极点的宁无决。
他要就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有个夫人,极为恩爱,见他辛苦奔波调查刺杀一案,汤水点心就没断过地送,冷了送衣热了送凉汤,隔着窗都能听见他夫人笑着跟他打趣:“御前不比咱们北地,你可别什么话都乱说。”
他一本正经道:“我同圣上相处甚欢。”
——甚欢个屁!
等他回来,你冷嘲热讽:“宁夫人是怕朕这儿没饭吃?”
谁知道这王八蛋居然一点谦虚自贬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臣夫妻恩爱,让圣上见笑了。”
宁无决其实生得颇为英俊,身高颀长,就算是带着面具也能瞧出浑身的英雄气势来,可你现在怎么看他怎么欠揍。
你问:“魏伐檀已经扣押了?”
“正是。”宁无决说。
“他们必有余下的布置。”
“也正在清缴。”
事实上,魏伐檀根本没有准备逃亡的意思,宁无决上门时,他穿了一身前朝的官袍,泰然自若地随着官兵离去了。
他这般做派,倒让你明白江疑的从容气度从何而来了。
你皱眉道:“丞相作何反应?”
宁无决道:“臣不敢见丞相,圣上自己去牢里见吧。”
你又想把他拉出去砍头。
“他……”你顿了顿,终究是拧着眉问,“同那魏伐檀亲近么?”
“算了,”你摆了摆手,想说当你没问。
“亲如父子。”宁无决却飞快地抢答了。
你胸前的伤口莫名其妙又开始疼了。
宁无决偷偷看你一眼,终于低声道:“当年若没有魏先生,江疑早已死了。”
46
就在你同宁无决闲谈的时候。
江疑在牢房里见到了他的老师。
魏伐檀。
年逾五十,两鬓斑白,眉间一道竖纹,虽沦为阶下囚,却仍是肃然冷酷,气势凛然。
此刻在牢房同江疑对弈。
他们许久未见。
魏伐檀打量着他,道:“清减了。”
江疑道:“天热苦夏,等冷些就好了。”
魏伐檀落下一子,声音萧肃:“临阵变节,昏招。”
魏伐檀等着他的解释。
江疑只是沉默。
许久才苦笑:“学生下不去手。”
于公于私,他都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眼下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魏伐檀隐约起了怒火:“他分明将你做娈宠揉搓!你也甘心!”
江疑神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只低声道:“与此事无干。”
“无干?”魏伐檀将子儿扔了,面色越发肃杀:“你从前便喜好胡闹,我不曾拦你,只因你们是打小的情谊,你懂分寸进退,先君又是个和软能容的脾气,纵然年少荒唐也无妨。”
“而如今……你怎么敢?萧元骐性情反复多疑,绝不可能任你专权,若有一日翻了脸,你连命都难保。”
“退一万步,就算是你同他昏了头了,闹到发须皆白的年纪,他的后嗣继位,将如何待你?你届时在朝中何以立足?你拿什么保全自己?”
“我早说过,你助顾清川光复旧朝,才是破局之道,可你偏生——”
话至尽头,魏伐檀只余冷笑。
“江疑,你背叛君主老师,就下了这样一局好棋?”
江疑垂眸道:“是学生之过。”
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可偏就是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都已是无用。
魏伐檀细细端详他半晌,终于颓然而冷漠道:
“我这把年纪,死生皆不由己,不过为子孙计。我本想着若此事成了,我一则对得起主君厚恩,二来也能保全你和清川。”
“江疑,或许你本就是背主的胚子,又或许你只是妇人之仁,我已看不透你了。”
江疑垂下头,声音干涩,一声一声道:“萧元骐虽多疑,却有几分赤子之心。”
“虽凶狠,却杀伐果断。”
“虽反复无常,却于学生有大恩。”
魏伐檀却已不再同他对话,只背对着他,静静陈述:“我一生竭尽心血教导了三个孩子。”
“我的独子死在战场,主君以身殉国。”
江疑沉默不语。
“不必为我求情,我始终是顾家臣。”
“道不同,不相与谋。江疑,你我就此别过吧。”
## 二十
47
你跟宁无决说了好一会儿。
这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非得要你一句一句问,等你问出来了,人也快气死了。
其实也无非是江疑和魏伐檀从前那些事儿。
你听一句生一句的气。
他说顾瑢是储君,早年有十二伴读,各个都是达官显贵,唯独江疑出身卑微。
可他的确天赋异禀,别人读许久的书,他瞧一遍就背会了,别人怎么也想不懂的话,他片刻便明白了。顾瑢那时也还是个孩子,小粘糕似的粘着他不放,把他当亲兄弟一样依赖,一声一声“阿凝”地喊着,怎能不让人眼红?
他遭人排挤,却又没有翻脸的资格。
书被人撕了,他便整本背下来,练得字让人烧了,他便事先写了几份,蛇虫鼠蚁、忍一忍也就就过去了。
可隐忍终究是没个尽头的,终有一天,他让人推进后花园的湖里,险些活活儿淹死了。
左右宫人就冷眼瞧着、不敢上前,他不会凫水,攥着湖畔的岩石死命往上攀,又被人一脚碾在手上。
他发了狠,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那人的脚腕,一并拖下水去。
这时众人才慌了神,慌慌张张地寻人来救。
救上来时,命都没了半条,扭头却被其他人告状告到了魏伐檀面前,说他将人推入水中,众口一词,说应当将他杖毙。
命有贵贱,江疑便是一条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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