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波折。”
不知哪里吹过一阵带着潮意的风,吹响了沙沙的树叶声,拂过了他的发梢,又卷起他淡青衣袍的一角,将他的温煦和锐利,都揉碎在了眉宇指尖,沉淀成了难言的愁绪。
他盯着你的狼尾巴,垂眸道:“你说的是。”
37
你也许在瞧见他那笑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什么。
所以当宁无决同茂王两拨人马混战之时,突然涌现的第三方刺客,也并不足以让你惊奇了。
流矢与刀剑共舞,喊杀与护驾声齐飞。
你几乎是瞬间将箭对准了江疑,你身侧的护卫更是与你并肩作战多年,一瞬间同你一般,对他刀剑相向。
你想不通,你怎么就这样不长记性,多年前他找你行猎,便是为了杀你。
谁知道拖到今日,你竟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
而他着那身淡青色骑装,在混战中,依然静静站在你的身侧,眉宇间是处变不惊的平淡。
“下雨了。”他仰头瞧着乌沉沉的天空,一抬手,一滴雨点就落在他的手心。
这一点雨水,就像是印信,之后噼里啪啦的,就飞快打湿了他的眉梢和青衫。
不知是那一方射来的一道利箭,瞄准着他的后心,从他的身后呼啸而来。
他还在冲你温柔地笑,慢悠悠地说:“萧元骐,你的尾巴很好,可惜我拿不到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在雨水的声音里,他也许听见了,也许又没听见。
总之他一动都没有动。
那一瞬间你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片段,有一万个声音在对你低语着让他死了,你和他死一个,这见鬼了一样的恩怨纠缠便结了。
自此他抱着他前朝的亲友死在坟里,你抱着你的美人歌舞升平。
可你偏偏就该死的,一把将他扯开了。
那支箭带着余力,擦过他的脸颊,结结实实没进了你的胸口。
他的脸上一道擦痕,像是面具的一道裂口,随即这一道裂口逐渐蔓延龟裂,他露出了你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一只手扶住了你下坠的身体,变得惊慌而苍白。
你说:“等你下了地府,我烧给你一条。”
## 十六
38
天边响起隐约的雷声时,你想他好歹是说了一句真话。
这日的确是有暴雨的。
这一场滂沱大雨,让这一片混战越发的混乱。雨水和血水,顺着你的衣襟晕染开,那条值得夸耀的白狼尾巴,被淋成了一绺一绺,再没有威风的样子。
他青衫湿透,艰难狼狈地搀扶着你,在雨幕泥泞中分辨方向,在侍卫的跟随下缓慢前行。
雨水又从他的睫毛一颗一颗坠下,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嘴唇翕动,你在雨声中分辨出他的喃喃:“萧元骐,你再撑一会儿。”
“再撑一会。”
他的声音在雨水中颤抖。
他要是真哭了,你或许还会高兴点。
他对这儿的地形比你想象中更熟稔,在雨幕树木的掩蔽中,凭着记忆寻到一处山洞。
他小心翼翼地将你靠着石壁放下,你却故意用力拉他,将他坠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在你身上那只断箭上。
他吓得面色苍白,慌忙撑住墙壁,去查看你的伤口。
你却闷闷地笑。
“你疯了?”他失态骂你,见你笑得更开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来低喝,“太医呢?随行的太医呢?”
侍卫为难道:“在山谷外,已经派人去找了。”
只是雨这样大,外头又多方人马混战,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找得着。
他脸色更难看,来回踱了两步,走出山洞去,仰头掐了掐手指。
又走回你的身边。
你嘲笑他:“丞相在算我几时死么?”
他脸色难看极了,又青又白,如幽魂一般,煞是吓人。
“……雨少说要明日才停。”他猛地俯下身,想要验看你的伤口,你身侧的侍卫却都抽出利刃来,压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仍是敌对的关系。
他一动不动。
你摆了摆手。
他这才得以行动,检查了片刻伤口,面色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凝重了几分,低声道:“两个选择。”
“要么,我替你去寻太医,”他的神色沉静,“我熟知地形,应当比他们来回都要快一些。”
“要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略通一点医术,替你将这箭取出来。”
无论是怕他一去不回,抑或是因为外头正在混战、刀剑无眼。
你都不可能放江疑出去。
“你来。”你说。
39
他生火备酒,准备为你取箭,将你的侍卫指挥得团团转。
他不敢看你。
你却盯着他看。
山洞深处这般幽静,只有侍卫行走的脚步声,你和他的影子拉长、重叠、投射在石壁上,像是个变了形的怪异野兽,栖息在这虚无人烟的山洞里。
“江疑,你过来。”你四仰八叉、倚在石壁上,冲他示意他过来。
他刚一俯下身,你便捉住他的手往身侧拉。
他不敢让你用力,又失了平衡,慌忙扶住你耳侧的石壁,不得不同你眼神对视。
“我死了,你再给顾清川当丞相?”你咬着他耳朵嘲弄,“三嫁给他,让他吃奶、给他当后娘?”
他脸上浮起一丝愠怒的薄红,却终究是咽了下去,低声道:“顾清川并不知情。”
“那谁知情?”你慢慢问。
他缄默不语。
但这并不是个难题,只要到了明天,一切你都会得到答案。
你便又换了个问题:“你要不要动手,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他眼底微微的慌乱终于收敛,沉默了许久,终于叹息了一声:“若我能动手,早已动手了。”
他若按计划,就应当看着你死在那儿,甚至设计将你活捉,而不是孤身一人,同你藏在这山洞里,甚至要想方设法还你这一命。
你便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低语如诅咒,恨不得要刻进他的骨血里。
“今日我若是死了。”
“便是你亲手杀的。”
他看着你,你也瞧着他。
他方寸大乱,你却稳如泰山。
他的指尖儿在颤抖,睫毛也跟着颤,败落似的垂下头,低声道:“江疑明白。”
你偏头,轻吻他的鬓侧。
他没躲。
## 十七
40
这场雨果然下了许久,午夜时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报,山谷中的混战声已经结束了,只是雨水冲垮了泥土石块,堵塞了来时的林间小路。
哪怕宁无决意外败落,刺客连夜搜山,找到你也需要些时候。
这些时候足够支撑到援军到来了。
江疑闻言,明白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却仍是面不改色,垂眸替你包扎伤口。
你用未受伤那一侧的右手,偷偷拨弄他的发梢,一会儿别在他的耳后,一会又用来搔他的脖领,被瞟了一眼,才故作不屑地松开手,放弃了这个无聊的游戏。
你道:“让丞相失望了。”
他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
“圣上祈祷伤口不会恶化吧。”
箭伤不致死,可怕的是伤口发作的高热、溃烂、流脓,甚至破伤风——你见过许多士卒都是捱不过死去的。
没准儿江疑也在等着你这样死去。
可等到江疑端着肉粥走向你,你的肚子又老老实实发出一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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