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这么早?”宁瑞臣接过来看,是个吉祥字:“我都是入学了才起的。”
宁玉铨瞧着他笑:“我才不像咱们爹,入学了前一天,才火急火燎的请先生查字。”
兄弟俩笑了一阵,说起小时候的事,还有些遗憾,宁瑞臣上家塾时,大哥已经到苏杭一带求学去了,并不常在家,后来进学中试,也是隔了好几年才回到南京。
“我还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你长得慢,年头离家门,年尾回来时,我弟弟还是个小肉团儿……”宁玉铨想到什么,哈哈大笑,直把宁瑞臣的脸颊捏了一把,笑说:“真不知道怎么的,你唰一下就长高了!”
或许初为人父,总有这样的感慨吧,宁瑞臣掐着一段手串珠子挥了两下,佯怒着:“将来你儿子也这样,怎么急着打趣弟弟。”
一下子,宁玉铨又稳重起来了:“放宽心,我必定不让这小子知道,他叔叔小时候的傻事……”
“侄儿的面我都没见着呢,就说这起子事了。”宁瑞臣神采飞扬地:“嫂嫂再不回家,我都要飞去扬州了!”
“她产后虚弱,想在娘家多待一待,是人之常情,”宁玉铨的笑容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我看爹这几日总是难以安眠,瑞儿若是近日无事,便去庙里住几日求香吧。过了今年,你这锁也该摘了,到时还需请兰泉寺的方丈为你主持。”
说到这个,宁瑞臣想起来之前见到兵部调兵的事,悄悄凑到大哥耳边问:“听说,之前兵部调派了许多兵,事情过去没有?”
宁玉铨不大想说,便把一些细节略过,粗略讲道:“海防小打小闹的,压一压就下去了。南京乃重镇,又是江南兵枢,总不能毫不施为。”
这三言两语的,宁瑞臣真被搪塞过去了,想了半天,又道:“今天我出门,还见到有人在骂常喜。”他眼睛一转,捏一枚八宝盘里的果子吃着,口齿不清地补充道:“是文社的。”
文社和他家也有来往,宁玉铨竖着耳朵,宁瑞臣却没了下文。
大哥便淡淡道:“外面的事,和太监扯上关系的,你别去打听。若有什么,自然我们家头一个知道,父亲和哥哥,都会护着家里的。”
这话说得不对头,但宁玉铨没容他细问,下到院里吩咐了许多事,不到半柱香时候,就要走了。
宁瑞臣送他到门口,宁玉铨还在说着:“不常过来管着,这一园子人就愈发懒怠,你也该给这些人紧紧弦儿,老这么好脾气,将来谁都骑在你头上。”
宁瑞臣察觉到了什么,默默给大哥紧了紧马辔。
大哥调转了马头,又被后面轻轻扯了一下:“哥,你回去和爹说说,我想明天往庙里去住着,别担心我,大概一两个月吧。后面这一阵,你们自忙你们的去。”
张神秀脱了鞋,盘腿坐上榻角,手里转着一把黑缎面的题诗扇,手边熏着一把金熏炉,里面是才打好篆的二苏香粉,乳白的烟气里一股经年淳化的香气。
门吱呀一下打开了,明晃晃太阳光里闪进一条人影,绣金穿银的锦履踏进来,而后是一身下摆织花的圆领袍,那人手上的扇子撩开挂帘,一探头:“术舟。”
张神秀显得有些苦恼:“人送回去了?”
“回了,我亲自送上马车的。”谢晏笑着坐上榻,他今天这一身,显得没平日富贵,但细瞧才能瞧出名堂,尤其头上那一只素银簪,这个不得了,镂刻的缠枝莲当中,嵌的乃是一颗满色透白的翡翠蛋面。
“我送他们回去,怎么你倒闷闷不乐了?舍不得人回去?”
张神秀拿手偎了偎边上那一炉二苏旧局,轻声道:“昨日被柳骄见着,还好被我搪塞过去,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闹。下回……下回告诉他们换个地方。”
谢晏暗笑他,生意也做了,钱也收了,还这么迂腐地畏首畏尾。
“罢了,一个柳骄,就有这么大能耐把你左右了?到底是你这里容不得我罢。”
“你不知道,在舟山的时候,我差点露馅!”张神秀一拍大腿,似乎是想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回忆,眉头紧锁着。
谢晏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把他的手抓着,安慰道:“好兄弟,你多担待吧,毕竟他也不晓得,你是为了他才干的这些。况且,能一路追你过去,他是对你上心的。”
可能是春风得意了,谢晏一改从前对柳骄的态度,张神秀也没太在意,叹一口气,陷入沉思 :“是啊……”
“对了,忘了问你,老家那边都还好?”
张神秀抽回思绪:“给了银子,自然都好……”他翻个身,倚着榻围躺下,“家里边几个姑表亲的孩子都要大了,再过几年,我就把铺子交给他们,当个甩手掌柜,享清福去。”
“哦哟,”谢晏稀奇地看着他,“你以前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
“东奔西走,毕竟辛劳,我也不想总这么居无定所了。”张神秀看着他:“这一辈子,总要找个地方定下来。”
谢晏替他扇两下风,轻轻地摇头:“你就真打算固守着这么一点小钱?金山银山也有挖空的一天,由奢入俭何其之难。没了钱,你还能留住人吗?惟有一直经营下去,再说,咱们现在不比从前了。”
“大理寺,守备厅,我们畅通无阻了,江南商道,尽可在握。”谢晏缓缓看向他:“术舟,你此番回来,不觉得南京上下对我们的态度一改从前?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还不明白吗?”他把扇子一合,点在张神秀的额头上,似笑非笑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第79章
昨夜的明角灯才灭,秦淮河两边河房的嬉闹还没歇,莺呖声绵绵的飘洒出栏外,“俊亲亲,奴爱你风情俏,动我心,遂我意……”
酒楼跑堂一声声叫着“爷”,把几个衣袍飘飘的文人迎上楼。到了一间雅室,有琴声传来,推门进去,老早有人在那等着了。
悠悠乐声里,领头的那一个虚虚供一拱手:“世子,却是我等来迟了。”
天已转凉,桌边的小炉子煨着一壶酒,元君玉卷起袖子一杯一杯斟满了,几人喝过,说了不少事,其中一个文人闲聊道:“过几日重阳,咱们小聚一回,去鸡鸣山登高如何?”
“倒也好,不过届时鸡鸣山必定人多,我看不如寻一个清净所在。”
元君玉饮罢一杯,道:“我看城郊的狮子山倒不错,逢年过节的,人不多,也不至于太僻静。”
正说着,楼底下的街上突然喧闹起来,不是寻常的吵闹声,斥责声里有马蹄敲地的声音逼近了。元君玉微微不悦,向楼下瞥了一眼,只看见远远的有烟尘翻飞,行人和挑夫都急忙避让开。
打头的是几个宦官,红衣裳白皮靴,背上背小弓和金漆箭囊,腰间挎刀,简直像出门游猎一般。
太监走马放鹰,是太寻常的事,可是跟着就不对劲了,后面一簇簇一列列跟着的,全都是实打实的兵。人先过,而后是翻墙梯、破门锤,一大群哗啦啦流水一样卷过街道,四周的百姓骚动起来,也有人跟着一道跑的,更多的是躲在门窗后看形势的。
元君玉察觉有异,问道:“下面什么事?”
在他对面那人探头看了半晌,颇有些忌惮地坐回位上,语焉不详地:“守备厅的兵。”
守备厅出兵,也要兵部报备过才行,元君玉在兵部有眼线,却一点信也没得着,心说恐怕有大事发生了。
“我先失陪了。”元君玉皱眉,撒了两把金叶子给操琴的乐伎,而后带随从下楼。
外面闹喳喳的,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元君玉叫住一个看热闹的过路人:“前面出什么事了?”
那人把他看一眼,顾忌着他是个有钱的公子才停了片刻:“抓贪官去了!”
南京要抓什么官,竟然还有元君玉事先不知的。
余下的话还没问出口,那人就匆匆往人多的地方跑了。元君玉有种不好的预感,叫了人跟上那支队伍,自己则转头取了马匹,往崔竹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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