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瑞臣讪讪地笑着,自顾自穿着衣服,搪塞着:“到底问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些关心的话。”
……都怪柳骄,总在念念叨叨,把他好端端一个人都给念叨糊涂了!
从忠义伯府出来,宁瑞臣先是回了家,父亲还在衙门,对昨晚他的夜不归宿也没有命人过问,大概是真的忙到无暇顾及了,这是家里的常态,大哥不在家,几乎没有人管他。午时百无聊赖用过饭,就收到从扬州来的信,是大哥写的,说是嫂子快要生了,大约就这一两个月,再过段时日,陪容瑛华在娘家坐完月子,就带孩子回南京。
宁瑞臣要当叔叔,自然高兴,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攒的那一点银子,嘱咐仆人赶紧去金店打一对麟鸾坠儿,要送给未出生的侄儿做贺礼。
此外,倒是更坚定了学马吊的决心,等兄嫂回来,牌桌上要让他们大开眼界。
说练就练,下午正好门西有局,宁瑞臣就去几个认识的纨绔那里打了几圈,可想而知输多赢少,一鼓作气的斗志被迎头一棒,打得烟消云散了。
宁瑞臣钻上轿子,耷着脑袋与人道别,倒不是因为输了钱,钱于他来说实在是小事,只是受不了那近乎功败垂成的打击,于是一下午郁郁寡欢,并不知那几局险险赢钱的局,也是人家看他手气臭出天际,忍不下心才故意放水。
打从门西的小园子出来,往秦淮河那一段走,人特别多。宁瑞臣坐轿子正要过桥,忽然遇见前面一队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因为是大喜的日子,许多轿子停在桥边等候,前面几个开道的是家丁打扮,向人群里撒着糖,热热闹闹的,宁瑞臣命轿子等在一边,撩了帘子去看,冷不丁一声熟悉的声音:“宁少爷,好巧。”
是邻轿的发出来的声音,距离咫尺,宁瑞臣再不想搭腔,也不得不露笑脸了:“崔公公,怎么在这里?”
隔着一方小窗,崔竹略略一拱手,道:“在南京嘛,出门无非就是赴宴去,没想着,还有这喜气可沾。”
前面的队伍才到他们跟前,正好有把糖从斜刺里撒过来,崔竹向外探身,一把接住了几粒:“宁少爷尝尝?”
“多谢崔公公。”宁瑞臣捏一粒,听着喜乐的声音快要过去了,才做出遗憾的神情:“我还有事,先告辞。”
崔竹颔首:“下回我得闲,还请宁少爷看戏。”
轿帘落下,两顶轿子,一顶向北,回水西门,另一顶向南,去聚宝门赴宴。
崔竹到地方的时候,宴席还没开,一群莺莺燕燕在厅堂里调笑,隔帘后正拉着一首北调,他一进去,就有小太监报了:“崔公公到——”
“来了来了——”通传的话音未落,里面的笑声便扑面而来,“崔公公来了,咱们的席也该开了!”
今日又是常喜请客,坐上都是熟面孔,除了些宦官,就是常服打扮的锦衣卫。崔竹随手揽了一个陪酒的姑娘,摸着手,大大咧咧坐下:“人好,菜色也好,侄儿在南京,吃的最开心的就是五叔的席,最愿意来的,也是五叔的席。”
“咱家可不敢,”常喜说这话,并没有多少谦虚之色,懒洋洋吃着葡萄,“天外有天呢。”
几个官阶低的宦官过来凑热闹拍马屁:“咱们这些子子孙孙,能来一次督公的席,是能吹一辈子的!”
常喜淡淡笑:“立秋了,请你们吃一次,后面大节,我可要好好宰你们一顿了。”
众人纷纷笑着说是。
一曲奏罢,新曲子吹前奏的功夫,后厨就开始上菜了。一溜儿的碗碟堆上来,糟鹅,蒸鸭信,虾丸汤,这还不止的,陆续还有硬菜,崔竹舀着一碗碧粳粥,就一块枣泥糕慢慢咽,对那些大鱼大肉,只是稍稍动几筷子。
席吃了一半,有人离席赌钱斗鹌鹑去了,屏风后面支起了牌桌,响起喧天的喝彩声,崔竹才和边上的太监寒暄几句,常喜就过来了,崔竹向他来的地方看,魏水还坐在那儿,刚才应该是有过一番交谈的。
“我们叔侄俩说些体己话儿。”常喜挥挥手,让那太监一边去,自己坐下。
刚坐下,常喜就把他肩膀一拍:“你干爹信里叫我多看顾你,我看,你是个能当事的了,并不需要我来帮衬什么。江淮的盐运,我私下里向你治下的人问过了,你办得好,这场宴,有一半是奖赏你的。”
“侄儿惶恐,”崔竹把头一埋,“侄儿要向叔父学的,还有很多。”
“向我学什么,向你干爹学、向老祖宗学才是。”
“比不得五叔近在眼前……侄儿说实话,侄儿是很亲近五叔的。”
“你能有这个心,叔叔是能放下心了。”常喜像是擦了把泪:“说到底,老祖宗身体不好,我们做儿孙的,都愁。”
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崔竹心里明了,说什么老祖宗呢,明里暗里根本就是挑唆分家的意思,他要答得不好,不知道要被常喜打成哪一个倒楣派系的狗了,这是把他往坑里拽呢,便道:“老祖宗清贵之躯,总要比我们这些人多福气。”
“你说的是啊,这些日子,多在庙里去进进香,前日我往各大庙子里送了些金银供奉,惟愿老祖宗福泽绵长。”
他们这些孝子贤孙,相互之间并没有血缘,只是凭着一张嘴叫得亲热,崔竹这时热泪盈眶,叫了一声“五叔”,含泪敬了一杯酒,常喜又嘱托两句,起身去屏风后观战。
菜肴还没上完,才端上来一海碗三丝羹,接着又摆了几碟清口的糕子与茶水,正热闹着,帘后的曲子又换了,几个穿纱衣的戏子在那拨琴,拨完了,悄悄的不知道对着哪里笑。
这些戏子是常喜的家班,样貌都好,勾得人心痒,可没有常喜的吩咐,没人敢造次,杯盘碰撞着,时不时有人往那些冰雕玉琢的戏子那里觑一眼,忽然有人低声说道:“那个……看哪呢?”
崔竹也看到了,是小阑干,一把浪的没边的眼波抛出去,不偏不倚,就把魏水砸中了,魏水胆子也大,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里交缠。
常喜正巧看完一局马吊,出来透气时注意到了,抬手扔了个果子过去,一点脾气没有:“喜欢?”他饶有兴味地打量魏水,“没听你有这个爱好。”
魏水不吭声,转着酒杯没动静。
直到常喜不耐烦了:“说话。”
他这声并不大,然而从他周身三尺开始,却一层一层静了下来。
魏水这时才道:“但凡美人,卑职都是爱的。”
所有人都以为常喜要发怒杀人,毕竟是觊觎督公一手调教的戏子,再怎么重用魏水,也不能让自己宠爱的戏子和他有染吧?这无异于给常喜戴绿帽了。然而静悄悄的厅堂里,常喜只是很突兀的一笑:“早说吗,你喜欢,赏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
本来以为写不完了 结果还是赶上了 > <
第55章
夜幕低垂,聚宝门外热闹非凡,宴饮园子里的玩乐向来是通宵达旦,偶尔也有先出来的,醉醺醺,一步三晃。
魏水从正门出来,吩咐人备轿,很快的,园子里又跟出来一个矮个子,被人请着上了轿,先抬走了。魏水抱着双臂,在门口等了不到一会儿,崔竹就施施然出现了。
“我往北去,北新街。”崔竹腰间插了一把折扇,两只手笼在袖子里,笑眯眯的。
“北边好,”魏水使个眼色,“走吧,崔公公。”
他们一道走着,各自坐的轿子也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晃,沿路都有灯亮,这样好一会儿了,才上了镇淮桥,这也许是因为南京的夜色实在是辉煌,任谁走在其中,都要流连。
“谢晏那里,是出什么事了。”刚上了桥,魏水就这样问了。
崔竹看一眼拥挤的人流,魏水那顶轿子早不知道被挤去哪里了:“不清楚,前些日子他去浙江办事,瞒得挺严。”
“怎会瞒过你。”
崔竹拿出一种温吞的语调:“不也瞒过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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