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不看对地方,当心划了手。”
裴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萧楚还是看他,说道:“不看着你,我怕等会儿就被你的刀子捅了。”
“我的刀从来不捅蠢货。”
自从裴钰来府上之后,他常去的地方萧楚都叫人挂了澄水帛,还摆了冰鉴,热夏时节屋内却敞凉得很,裴钰连讲话都懒懒散散的,一点儿平素的狠劲儿都没有。
萧楚抹着刀,随口说道:“那你的刀捅不捅有情人?”
听到这话,裴钰手中的笔僵了一瞬,只是这动作太细微,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他又抽了份案卷出来,上边封了刑部的印。
萧楚低下头把刀锷也擦了擦,雁翎刀经过膏油的养护,愈发锃亮起来。
他边擦边说:“这么多公文,都是跟周学汝有关的?”
裴钰道:“三司会审还没结束,周学汝的案子一直卡在刑部,没有刑部的勘合,锦衣卫就不肯拿人,所以才让梅渡川至今都安然无恙。”
萧楚道:“刑部有梅党的人,他们渗透得太彻底了。不过你不也是涉事官员么?怎么不避嫌,反而把案子直接交给你了。”
“人手不够。”
写着写着,笔墨就浅淡了,裴钰搁了笔,又开始研墨。
他淡淡说道:“今年户部的欠俸还没发,都察院又辞去了一批人。”
萧楚低声笑了笑,说:“真穷。”
裴钰道:“是穷,民穷,官也穷,你少和梅渡川吃几顿酒,国帑就充裕起来了。”
被他说中,萧楚也不恼恨,他放下了铜签走到裴钰的对案,从他手中接过墨条,替他研磨起来。
“梅渡川要让我协理白樊楼,我承了他的情,”萧楚看着砚台上的墨水浓稠了起来,半玩笑地说道,“别误会,怜之,我的心还是向着你。”
裴钰也不写了,把案卷翻动到下一页,纸张的脆响和砚台被磨动的声音交缠在一起。
“梅渡川不是个好归宿,他现在肯给你的,以后也会抢回来。”
“本侯一向来者不拒。”萧楚把墨块擦了擦,搁置一边,说道,“况且这是笔合算的买卖,白樊楼的戏台要搭了,梅渡川有权无名,他需要我的身份来面见贵胄,把这势头造大。”
裴钰微微蹙眉,说道:“再如何大的势头,它毕竟只是个戏台,梅渡川如此大费周章,若是最后收效甚微,他会亏一大笔钱。”
“听闻他要办一场拍卖。”
“拍卖?”
萧楚点了点头,说道:“戏台竣工之后,他就要设宴请那些富贾大户,皇亲贵胄看一出戏,戏完了之后就是拍卖,卖品就是方才上台唱戏的伶人,让他们各自出价,挑自己喜欢的买,价高者得。”
“……真是恶俗。”裴钰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随后说道,“如果是这样,当日就会出现很多白银的流入。”
“是,”萧楚正色道,“这就是突破口,白樊楼的账问题不小,他急于搭这个戏台子,恐怕是为了洗清赃款。”
裴钰道:“你的方向没错,查到戏台这边,就该从陈音口中问点东西出来,只是梅渡川生性多疑,他知道陈音和我都在你府上,必然不会全然信你。”
“他信不信我,这不重要,我只要他自以为在利用我。他借我的名造了势,却忽略了一点。”
萧楚缓步走到裴钰身后,用手替他顺了顺头发,沉声说道:“在梅渡川盛情邀请的那些人眼里,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做什么,他逃不掉干系。”
萧楚的个子很高,站在身后就像盘踞在暗中的毒蛇,压迫着人的气息,裴钰觉得身后起了一阵阴寒,但随之就嗅到一股梅花香气,它包裹住了裴钰,像是一层保护,多多少少冲淡了些萧楚身上的那股戾气。
这是个不错的伪装,裴钰想。
“进步不小,”他的目光侧了侧,不咸不淡地说道,“但还不够,捏住了蛇的七寸,还得有办法打。”
萧楚的手背贴在裴钰耳后,把一缕头发捋动了过来,低声呢喃道:“给点提示,师父。”
他故意这般叫,还饱含着诱引,叫得如此僭越。
裴钰又感觉有些燥了,他身子紧绷着,往前倾了倾,重新拿起毛笔,想借此掩盖自己的僵硬。
他说:“记不记得我为什么骂周学汝?”
“科举舞弊,春闱贪墨。”
裴钰转移了心思,耐心引导着:“周学汝受梅知节提携之恩,他们想在大祁的官场扎根,就要在春闱中提拔自己这边的人才,那被这些人顶替下去的学子会如何?”
萧楚道:“口诛笔伐?”
“不止,科举非易事,穷僻之地甚至是一整乡的人东拼西凑,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来。寒窗苦读层层择筛,走到春闱这一步的寒门学子已是非常不易,如若传出科举舞弊的丑闻,无疑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他们会闹事?”
“有人会。”裴钰拿了张笺纸出来,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边写边说:“去找一个人。”
待他写完,萧楚接过纸一看,笔锋苍劲有力,赫然写着六字。
靖台书院,许观。
这个名字令萧楚微微顿住了一瞬,但他很快装作不认得其人,问道:“这人身上有什么玄机?”
裴钰道:“许观从前是太学的学政,辞官后承皇命特许在民间办私学,虽然年纪轻,但才学绝不比任何太学监生差,他能领起笔锋所向。”
这和他在那夜在船上的见闻不同,但萧楚也知道个大概,许观受梅渡川掣肘,一半是因为陈音和许秋梧在他手中,但这根绳挽得不够紧,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原因牵住了他。
对裴钰,他没言尽实情,多少也是因为把握不大。
自他从白樊楼救回裴钰之后,他们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萧楚很早就做了思量,裴钰是把堪大用的利剑,虽然上辈子这剑把自己给捅了,那也是在他们彻底交恶之后,这辈子尚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这可不代表他轻而易举就把上辈子的嗔恨给放下了,合作归合作,他还是要用点别的手段,翻来覆去地恶心裴钰。
至于手段是什么——
萧楚将笺纸叠了起来纳入襟口,说道:“公事儿结束了,现在该谈谈别的了。”
裴钰道:“我与你除了公事,有什么可谈——”
这声没完,他腕上忽然一紧,萧楚竟把人直接从座上捞了起来,圈着腰就扛上肩头,哪里还管他这小嘴嘟囔些什么刺儿话。
“啪嗒”一声,裴钰手里的毛笔就跌落在桌上,划出了几道杂乱的墨痕。
裴钰扶着萧楚的背起来,又惊又怒地轻打了他两下,喝道:“你干什么?”
萧楚只是笑,他慢条斯理地拨开了桌上的文书,随后坐到了裴钰方才那位置上,把人抬上腿跨坐着,又箍着他的双手,怎么都不让动。
萧楚稍稍抬头望着裴钰的眼睛,轻松地说道:“你现在是我府上的人,外头都在传我养着你,你怎么看?”
这动作太亲昵了,把裴钰的心跳都给提了起来,他用尽了力想抽出手,无奈萧楚实在把人箍得太紧,而且也不怎么怜香惜玉,裴钰的腕上都被勒出了红痕。
他不停挣扎着身子想从桎梏里脱开,生怕被萧楚瞧出什么端倪。
“放我下来,萧承礼!”
萧楚倒是自如,任凭他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还颇有兴致地问道:“怜之,你真要这么乱动?”
听到这句话,裴钰立刻就不动了。
京州的热夏里谁都不爱把自己裹成球往外跑,更何况是裴钰这种热症,他穿着薄薄的一件素袍,眼下坐在萧楚身上,炽热的感觉弄得他很不舒服。
萧楚笑意盈盈地看着裴钰,缓声道:“住这么久了,问你讨点赁金,好不好?”
第17章 多嗔
这个姿势勾起了裴钰不少滚烫的回忆,他还是没办法这样直面萧楚,羞耻心给他眼梢都染了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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