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冷目望着裴钰良久,忽然松了手,笑道:“行,那本侯便走了,若是你自知今夜难逃一死,记得写封遗书,说你是被梅渡川下药害死的,跟本侯没半点儿关系。”
说完这句,他果然就头也不回,挑了帘子出去了。
裴钰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明,听到萧楚的脚步走远后,终于不再强撑着身子,背脊贴着桌腿跌滑在地。
他被热气蒸着,只觉得浑身一股沉坠之感,好像要摔落进什么深渊里,意识迷蒙时就像半梦半醒,睡下去须臾又猛然惊醒,方觉是梦,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躺倒在了地上。
他心知很快会有人来收拾这雅阁,无非是姿态狼狈了些,不至于死,这才没强行爬起身来。
地面多少凉快一些,裴钰脸也灼烫着,但心里头的自洁最后还是让他忍住了没把脸贴上地面,他忽然很懊悔,方才萧楚说要带他回去时,他分明升起了疯狂的欣喜。
可他还是没开口,就为了这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裴钰半眯着眼睛,眼里水汽盈盈,正在几乎要失去意识时,一股强劲的力道捉住了自己的腕,他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去,人就被提了起来,拦膝抱起,只听来人狠声说着:
“死也得给我死床上。”
裴钰:“……”
萧楚意识到方才那句话有歧义,立刻说:“我是说,你别死外头,死屋里!”
裴钰:“……”
“死自个儿屋里!”萧楚恶狠狠地加上了一句。
裴钰已经没力气再挣扎了,认命般地靠在了萧楚的胸前,任由他把自己抱了下去。
酉时已过,天色沉沉。
京州早就取消了宵禁,比起白日,笼在夜色里的白樊楼像是褪去了自己的伪装,逐渐盛出京州的醉生梦死,除了百十间雅阁之外,底层也设了百十桌,此时满座都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少清客陪在桌边吹拉弹唱,侑酒助觞。
萧楚抱着裴钰下楼,上上下下有不少跑堂的,还有些喝醉的食客趴在围栏上昏昏欲睡,白樊楼的人头攒动,反而让他们没那么显眼。
不过,哪怕没在人群中,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萧楚的身影,几个跟他常玩的娘子朝他挥着帕子,娇声调笑着。
“四公子,今夜又抱得美人了?”
“怎地不多留一留?往日都要待上一整夜的!”
“四公子要回府才能玩得尽兴呀!”
嗓音甜腻,伴随着吟吟娇笑,这儿的人都唤他“四公子”,这像是个特殊的身份,摘去了神武侯的头衔后,他就是踏入烟尘的四公子,只顾暖风熏醉,纵酒长歌。
萧楚把裴钰的脸稍往自己胸口靠了靠,隔着衣料,裴钰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心跳微微急促。
他听着萧楚胸腔里熟悉的震动,不知是因为身子太热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眼角都有些湿润起来。
这心跳是鲜活的,裴钰想。
萧楚出了白樊楼,明夷人已经不在了,来时的轿子也抬了回去,门前只剩下个车夫正倚着马车昏昏欲睡,萧楚掠过他直接进了厢里,把裴钰放到了座上。
车夫感觉身边一道冷风吹了过去,打了个寒噤,瞬间清醒过来,回首发现萧楚已经掀帘子进去了,似乎还带着一个人,面色沉郁得可怕。
他认得神武侯,赶忙拿了马鞭,问也不敢问,直接驾车往神武侯府去。
萧楚刻意没和他坐一头,抱着臂肃然望着裴钰,坐得相当端正。
看来不跟裴怜之扯上关系是不可能了。
不若换个法子,人尽其用?
马车有些晃荡,裴钰的身子没力气,总要往旁边倒下去,他一倒萧楚就给他扶正,然后再坐回对面去。
萧楚本就在思索中,又频频被裴钰打断思路,如此数回,他很快就不耐烦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裴钰那头,让他倚在自己肩上。
萧楚像是在发脾气,说道:“要脸不要命,自己有什么忌口都不晓得?”
说完这句,他才发觉不对,这辈子他应当还不知道裴钰的这些私事。
他侧目看了一眼肩上那人,眼睛已经阖上了,身子烫得要命,隔着两人的衣料都能感觉到。
这人恐怕头昏脑胀,压根没听到方才那句话。
裴钰像是被水浇透一般,青色的长衫紧贴着身子,他浑身发热,不停地去拉开襟口,微粉的肌肤若隐若现。
萧楚忍住不看他,但想想又是一句“怕个屁,就看”,于是把裴钰拥进怀里,拿袖子替他拭了拭汗,一边埋怨似地说道:
“你是个麻烦精,不要总是祸害我。”
裴钰像是听到了这句,嘴唇微张开来,气若游丝。
“萧承礼……”
这声低吟有些缠绵,挠得人心痒。
萧楚生硬地回了一句:“嗯。”
裴钰低声絮语:“……你不怨我了吗?”
萧楚皱起眉道:“怨你什么?”
后面的话语,裴钰的声音就更轻了,他缓缓吐了几个字,说什么“望仙台”,什么“阿姐”,萧楚耳朵都快凑到他唇边了,可愣是听得云里雾里。
大概真是喝多了,胡言乱语。萧楚想。
马车很快就停到了侯府前,因为萧楚尚未回府,所以今夜是明夷和弈非当值,明夷抱着剑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萧楚把裴钰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自己屋里跑。
他随口留下一句:“喊大夫,他要死了。”
明夷的张着的嘴就没合上过,看了看萧楚的背影,又看看弈非,话卡在喉咙半天才说出口。
“不是,我没看错吧,主子这是把裴御史抱进去了?”
弈非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没作声。
明夷说:“一晚上带两个回来??”
弈非沉重地点了点头,说:“赶紧去喊大夫吧。”
裴钰蜷着身子躺在床上,他已经不热了,开始发着冷,萧楚随手掀了几件袍子把人裹紧,随后又掖上被子,他搓了搓裴钰的脸,烫得更厉害。
萧楚替他拨开额前的湿发,说道:“你可千万别死我府上,本侯就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死……不了。”
“那就别睡过去,知道么?”
裴钰闷哼了几声,像是回应。
明夷动作很快,冲进了府上的医所就把大夫拽了过来,大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去诊脉。
大夫进去后,明夷和弈非就立在外头,萧楚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们都是做近卫的,耳目奇好,不可能读不出二人之间的暧昧的气氛。
明夷疑道:“主子什么时候对裴钰如此上心了?”
弈非面色有些沉郁,搭在腰侧刀柄上的手暗自攥紧。
大夫诊完了脉,说:“发着高热,侯爷,这位大人先前可是饮酒了?”
“喝了不少。”萧楚声音有些低哑,倚在榻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钰,“病得重么?”
大夫很稳重,宽慰道:“侯爷放心,就是被热坏了,我开个方子,照着喝几日药,好好修养便是。”
萧楚点了点头,那大夫就赶忙回去医所抓药了,他把裴钰的手重新塞回被褥中,随后才走出房门,招呼了明夷和弈非过来。
他说:“这几日裴钰都住我府上,你们放些消息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第9章 耽溺
明夷蹲在厢房外看着仆役煎药,漆黑的砂锅上冒着烟,草药的苦味弥漫在院落里,如今差不多已是夜三时了,萧楚的房前正点着明火,医师和侍女往来匆匆。
明夷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方才萧楚跟他们交代完事情就进去了,大约一个时辰都没出来,里边的动静也听不见,叫人心痒。
他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说道:“主子不会是给人下药下过头了吧。”
弈非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主子像是这样的人么?”
“确实不大像,”明夷摇了摇头,闷声说,“他一般都用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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