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颓丧地坐到地上,意兴阑珊道:“那怎么办,等大帅派人来援?”
“等着,”
萧楚甩干净手,收了剑,望向前哨线的方向。
“就是不知先等到北狄援兵,还是先等到联军。”
还没等他多加思量,只听一声急哨响起,上空随之传来海东青的嘶鸣声,抬首一看,这只海东青振翅疾飞,直冲他们而来。
昏昏欲睡的雁军顿时紧绷起来,不少人已经按住了刀,随时准备把这只猛禽给斩于雁翎刀下。
海东青越飞越急,像是见到了猎物一般兴奋,目的明确地钻风而来,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中——
径直停到了明夷的肩上。
明夷眨了眨眼,看着海东青昂着骄傲的脑袋抖了抖身子,随后收起双翅。
“小妃!”明夷眼睛都亮了,“你怎么从雁州飞回来的!”
萧楚也愣住了,还没琢磨一下,只听耳畔传来一阵闷钝的响动,连地上的碎石都开始颤动起来,回望身后,一队银鞍白马踏着沙尘疾驰而来。
为首者正是萧仇,她在萧楚跟前勒停了马,马蹄颠了几下,稳住了身形。
萧楚被呛了一口烟尘,一边咳嗽一边说:“阿姐,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北狄吃了几个败仗,很快就能寻到原因,”萧仇垂首俯视着萧楚,说道,“再不走,你们的命得交代。”
说罢,她看向沉默不语的曲娥,问道:“这是谁?”
萧楚也看了一眼,道:“回头和您讲。”
“仗没打完,随我去前线,”萧仇睨了他一眼,添上一句,“任务完成得不错,但后边只会更险,不可轻敌。”
萧楚见她难得金玉良言,立刻开始嬉皮笑脸:“那管您讨点赏赐可好?”
萧仇抬手接了海东青,冷声道:“你没资格谈条件。”
她做事向来说一不二,勒了马回身就走。
萧楚抬手刚想叫住她,却忽觉手背一凉,一抹白从眼前堂而皇之地飘过,落在了萧楚的皮肤上。
他一愣神,翻手甩去了这点冰凉,随后仰头望向未醒的夜空。
漫天飞雪悄然而至。
“主子,”明夷一边给海东青喂着肉条,一边打趣道,“看来您要失约咯。”
萧楚心头一颤。
他真的要失约了。
大祁的雪提前落在了萧楚的掌心,他许诺要赶在冬雪之前回到裴钰身边,可如今关山路远,哪怕是站上前哨线的瞭望台,只能看见边蜀的群山。
不见瑶池水,不见连理枝。
这一刻,萧楚却忽然涌上来一股冲动,猝然攥紧了拳。
他深吸了口气,对着萧仇的背影嘶喊了一声:
“阿姐!”
他快把联军的魂都给唤飞了,天地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纯澈的声音。
“我想娶裴怜之,我真的想娶他!”
第88章 家书
蜀州城内。
费羿和萧仇领兵出征前,把城内的治疫事宜全权交给了裴钰,好在江让替他把李寅给请了回来,偶尔还能睡上几觉,醒来的时候又是没日没夜的公务。
裴钰心思缜密,趁疫病还未大发之前,先把蜀州城的内外城隔离开来,所有病患一应送到外城,还及时搭够了粥棚,若是粮食供应不上,就自掏腰包遣人从别州买粮,勉强替蜀州续上了命。
萧楚临走前叮嘱江让,一定要盯着裴钰每天都把药给喝了,若是染上了疫病就往前哨线发急信通知他。
江让自然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跟在裴钰边上,偶尔裴钰想近身看看病人的状况,也要被江让给拦得紧,挨了骂也得拦住。
好在这些日子下来,裴钰都没发过高热,身上也没起过红疹。
一连过去了好几场雪,蜀州城终于正式迈入了初冬。
满月当空,庭院外摆了炭盆,火星噼啪作响,裴钰只着了中衣坐在炭盆边上,拿火钳颠弄着里边发脆的焦炭。
红蕊褐枝积落雪,厚重的白压弯了枝头,直到终于攒不住这抹冬色,于是绵绵地垂落下来,堆积到裴钰的头顶上,快把他染成鹤发了。
他盯着炭火的赤焰看,看得近乎出神,压根没觉察到这些,直到身后匆匆传来两个脚步声,裴钰才慢慢回过神来。
“主子!”江让抱着一身白色的毛氅急急寻来,匆忙替裴钰披上了,关切道,“主子,您还好吧?”
江让身后跟着的是李寅,他显然也没怎么睡,相貌都苍老了许多,他提着医箱走到裴钰身边,往条凳上坐下了。
裴钰挽住毛氅,急忙问道:“李大夫,新方子还是没效果吗?”
“恢复得太慢了,”李寅搁下医箱,长吁短叹,“一个病人要整整半月不与人接触,才能不传染出去,可外城的棚子统共就这么多,病人每天都来新的,很快就要满了。”
“部分害病死了的,尸体处理也是个问题,焚在哪儿,怎么焚,都没秩序,小裴大人,还得您亲自……”
“绝对不行!”江让一听,顿时心焦万分,急声道,“小裴大人这几日平息内城的民怨就废了不少力气,此时若再与病患接触,容易染上疫病,侯爷在前线打的三仗都大获全胜,正是战意高涨的时候,若是接到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李寅扬了扬手,示意他安静,“所以,我的意思是让小裴大人把这些事情给州府交代清楚,那帮皇粮虫办事儿的能力忒差了。”
裴钰点了点头,道:“今夜我就写文书过去,治疫事大,刻不容缓。”
李寅眉间愁色略微舒展开来,说道:“另有一事,我行医多年,此行来蜀州就是为了查这血热病,如今有了些想法,不若小裴大人听我一言?”
裴钰道:“您尽管直说。”
“往年蜀州疫病逢冬便消,不少人说是篝火祭祀赶走了瘟神,”李寅说,“鬼神之说虽不可信,但也不是没有来头。”
他指了指地上的炭盆,说道:“我推测这病,用火可治。”
江让插话道:“神医,用火怎么治?莫不是要把人烤上一烤?”
裴钰盯着火星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不对,不是火,”他说,“是炭灰。”
裴钰看向江让,正色道:“记不记得萧楚来蜀州时,脸上发了很多疹子?”
“记得,记得,”江让连声道,“侯爷那疹子和这疫病爬身的红疹很像,要防军中无疫病,隔了好些天才放他走。”
“炭灰有毒,和这疫病起的症状相似,或可用来作解药。”裴钰说,“冬日蜀州城中多烧炭,又有祭祀和灯会,炭烧得越多,疫病就发得越弱。”
江让接话道:“而这次疫病在灯会之前,所以瘟疫才发了这么久都没结束。”
李寅摸了摸胡须,沉吟道:“的确有理可循,可这炭灰也并非能入药的东西啊。”
“入口自然不形,外服或可尝试,灯会照样要办,还要寻一味能解炭毒的药材,”裴钰从襟口拿了给萧楚上药的那小铜盒出来,说道,“我替承礼上药时用的这脂膏,效果尚可,您可试试。”
李寅接过这铜盒,皱着眉在手里端详了会儿,自言自语道:“萧承礼二十五六的人了,怎么还要别人替他上药……”
裴钰蓦然红了耳根,低头含糊了一句:“他……他爱使唤人。”
***
入冬已经近两月了,联军捷报频传,却始终没有归来的消息。
这期间萧楚也给裴钰写过一次信,内容很短,简单说了说在军中遇到曲娥的事情,又询问了裴钰的身体状况。
裴钰拿镇纸把信压在了案头,很少挪动,但坐在案上就能瞧见,顺着墨迹,他甚至能想象出萧楚书写下这些笔画时的心情和动作。
这夜里,裴钰又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便秉了烛下床,又摸到了书房里。
裴钰分配好了内城各街百姓的出户时间,然后在蜀州城里派人点着火四处巡游,夜里都是一片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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