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离话未说完,周昭宁抬手便夺了他的杯子。本来他想着就这一壶百花酿,舍不得大口喝,结果周昭宁这一夺,当场就撒了半杯到桌上。
封离心疼不已,忿忿地想,这有什么不能说,等他当了皇帝,还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呢!
周昭宁手里的杯子不好抢,封离懒得较劲,直接把他放在桌上的那杯拿了过来。
“给你带酒来,这便是你的回报?”
“娶到我这般大肚能容、进退得宜的王妃,是你的福报。”封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又倒上,与他碰杯,“来,你我共饮此杯,今日小年,洒扫门闾,除陈布新。”
周昭宁深深看他,垂眸而笑。他认真地将洒了一半的杯子满上,将这杯封离喝过的酒饮下。
“除陈布新。”
小年之后,王府好似也平静下来,周昭宁不再频繁议事,给幕僚们都放了假。封离偶尔去找他,便见他在书房作画。他的丹青封离见过,当时那个报信的尚衣局宫女,多亏他妙笔才很快找到人。
“你画什么?”封离凑过去看,只看到一角红衣,便被周昭宁拿别的东西挡了。
“还保密……”封离嘀咕,倒也没非要去抢来看。周昭宁松一口气,他方才作画时太投入,竟没注意到封离推门进来了。
“来找我何事?”
“咳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姑姑让我问你,今年除夕,府里办不办大宴?”
府里主子不在,下人们自然是摆桌乐呵乐呵,但主子在,便要仔细备宴。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除夕夜宫中驱傩,去年周昭宁便去了宫中与皇帝一同主持。
“办,今年我们……在家过年。”
周昭宁话一出口,封离霎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既不能说这不是他的家,但要他承认这是他的家,又有些别扭。最后囫囵应了一句,他便匆匆告辞。
周昭宁说在家过年,便是真的。除夕那日,王府主仆同乐,周廉、沈蔷、周泉、周济都被叫来,还有一个孤家寡人的徐清安,他们七人凑了一桌。
席上周济聒噪,徐清安喝了些酒也放开来笑闹,让封离吃了顿热闹的团圆饭。在这样的时候,他反而有些沉默,自斟自饮,举杯遥祝,愿镇北军将士平安,愿战火不再重燃。
周昭宁静静看了一会,问他:“今日有烟火,可以登楼一观?”
“去哪看?”
“望春楼。”
那是后花园湖边的三层小楼,为赏景而建。两人撇下侍从,独自登楼。三层并不高,但足以眺望皇城。宫门楼上,有烟火燃放,火树银花,绚丽非常。
“月穷岁尽,新岁长安。”封离笑着说。
周昭宁靠近,他身上酒气拂过封离鼻端,醇烈得很。封离喝的还是百花酿,他却饮的竹叶青。
“新岁……明年除夕,仍把酒共饮,可好?”
两人并立栏杆前,侧首对望,灯笼的昏黄的光落在周昭宁眼中时,封离只觉那里面盛了无数的话。他本能地想要探究,但这一刻太和美圆融,让他不想被打破。
“好。”
封离应完,移开了目光。
周昭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是巍峨宫城,是至尊皇权,是天下中心。
“新岁长安。”
永庆二年的年节,便这样安稳地度过了。翻年后开衙,便到了开科取士的时候,二月春闱,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
这一年的春闱,原本对封离来说再平常不过,可解泉泠要参加会试,便让这次春闱变得不寻常起来。
年前他还和封珏玩笑,说要去闹他解师兄,真到了这样的紧要时刻,他们个个都为解泉泠捏一把汗。毕竟那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建元一朝二十三年,三年一科,再加上两次恩科,总共也就出过九位状元郎。
就在这时,文坛巨擘、儒学领袖宿墨焓现身禹都。这位宿老先生甫一现身,便在京中掀起巨浪,人人热议。
第69章 春闱(1)
宿墨焓老先生乃是当世大儒, 建元十五年辞官隐退后,便潜心著书立说,在白鹤书院广收门徒, 聚众讲学。此番入京,乃是受周昭宁所邀,出山主持本次春闱。
因为周昭宁的关系,封离比京中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宿墨焓入京的事。那日在王府议事时听到, 他便很好奇,拉着徐清安悄悄问:“你们王爷什么时候去请的老先生?最近都没见他出京。”
徐清安看向封离的眼神,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他似乎很不想回答, 但封离执拗地看着他,他只好接下话:“是挺早之前……去年六月初八。”
“这日子怎么这么熟悉?”封离嘀咕。
徐清安一听赶紧把头撇开, 咳嗽了两声, 差点把一口北风呛进肺腑。
见他这番反应, 这日子定是不寻常,封离又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
“我跟他大婚那日……”封离惊问, “他不在是出京去请宿老先生了?”
“是……王爷政务繁忙,寻常离不得京,一直想请宿老先生回朝但苦于没有机会, 白鹤书院路远, 更是难以成行。当时宿老先生游学到了京城以南的平金府,王爷便连夜出京去请了。”
封离点点头, 徐清安见他神色平常,松一口气。却在这时, 就听他说:“合着就是大婚不重要,别的时候没时间, 大婚正好可以不在。”
徐清安:“……”吓出一头汗,他好像说错了话。他一个没家室的人,有时候真不会把握分寸。
“封离。”这时,周昭宁见他追着徐清安出去后,久久未归,在书房门口喊他。
封离把手往袖子里一拢,老神在在地转身。
徐清安深怕他因此与王爷置气,在后头喊:“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就是我想的这样。”
“不是……真不是。”徐清安急了,平日风度翩翩的王府长史几步跨到封离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解释,“若不是自愿,就算下了圣旨也逼迫不了王爷。王爷当初同意大婚,就是见您在宫中处境太过艰难,若无破局之机,只怕在宫中也是郁郁而终。甚至王爷担心,皇上一计不成,会走上残杀手足的路,届时便再难回转,给您换一个身份,可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封离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其实没怎么想过周昭宁为什么会真娶个男妻进门,他曾经一直把封离这个人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觉得周昭宁只是不在意摄政王府有他没他。
可惜了原身,因为不堪受辱,急怒攻心而亡。徐清安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不知死得是先帝皇七子,生的是他大晋武安侯。若是七皇子泉下有知,知道他不想嫁的摄政王是出于善意以退为进,他会作何感想?
他命途多舛,一生苦楚,最后死得冤枉,说来说去,罪魁祸首还是皇帝。事已至此,封离只能为他祈祷,愿他来生不再生做皇家人。
“当初先帝驾崩不过一年,朝政初定,王爷对您了解无多,所以才只能顺势而为,如今……如今不同了。”
徐清安没有说得更深入,王爷并未说破,但这些时日的布置,又屡屡带七殿下议事,以他的对王爷的了解,怕是已动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只是时机未到,谁也不该说出口罢了。
周昭宁见封离未应答,亲自走出来看。徐清安连忙让开,行礼告退。
封离在大婚之前来到南禹,和周昭宁相处的一切都是他的经历,骤然听到这些,他觉得意外,一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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