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陈晚攒了两大包,堆在墙角,钱国胜会定期处理,碎布头放外面有的是人抢着买。
陈晚不是吝啬的人,闻言表示朱母可以随便用,反正值不了几个钱。
朱母连忙道谢,临走前笑着装了包碎布头,她不挑花色,抓到啥是啥。
陈晚以为她要带回去纳鞋底,没多问,转眼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到了家,朱母把中午的剩饭热着吃了,自打恢复了视力,她就不准朱文从食堂带饭,依她所言,自己有手有脚的,哪能天天吃现成。
天色尚早,朱母端着装针线的笸箩坐到门口,将碎布头按照大小、颜色、材质分好。
“妈,你做什么呢?”朱文最新的投稿被报社选中,寄了五元的稿费单并一本样刊到邮局,这是他写稿以来单价最高的一次,他特意回来告诉母亲。
“阿文放学了。”朱母搁下笸箩,拍拍身上的线头站起来。
眼前的一幕令朱文梦回往昔,朱母眼睛未患白内障之前,她也是天天坐在门口,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他放学。
“嗯。”朱文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妈,我上次写的文章稿费有五块钱。”
他递上稿费单,朱母没读过书,但会识数,她摸着稿费单,惊喜不已:“真是五块钱!”
母子俩高兴地进了屋,朱母拉着朱文的胳膊坐下:“你写的什么文章,给妈念念。”
朱文听话地翻开样刊,从标题念起。念完,朱母笑意盈盈,虽然不懂,但并不妨碍她一个劲夸朱文写得好。
卧房床边靠墙处立着面柜子,内里装着朱文所有的作品,不论是通过的样刊抑或退回的废稿,均被朱母视若珍宝。
朱文放好样刊,转身帮朱母穿针:“我回学校了,你别做太久,天黑了伤眼。”
“妈知道,你去吧。”朱母熟练地将线尾打结,把针插到绣棚上,“路上慢点。”
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射出暗色的轮廓,银针在朱母的手中上下穿梭,绣棚绷着的白布渐渐有了花朵的雏形。
朱母满意地看着指甲盖大小的桃花,她几十年的手艺还在,除了颜色不对,细节要多精致有多精致,翻转至背面,同样如此。
如果有彩线,这朵桃花怕是会在绣棚上活过来。
朱母许久没做过绣工,一时忘了时间,回过神只觉眼睛异常干涩,她立马闭上双眼,待不适感消失,才缓缓睁开。
幸好视线依旧清晰,朱母松了口气,提醒自己下次千万注意,小绣怡情大绣伤身,她可不能再把眼睛熬坏了。
朱母连续在陈晚这上了大半个月,她舍不得休息,一天一块钱呢。况且别看陈晚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朱母觉得自己天天都在长见识。
她私底下跟朱文说上班比在家休息舒服,陈晚几次提起放假,她都推了。
不过陈晚还是停了她四天工,因为许空山回来了,算算日子,他这次走了整整四十天。
屋外狂风大作,阵雨将至,陈晚关闭了所有门窗,伴随着沉沉的雷声,闪电划破天际,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整个小洋房陷入一片黑暗,陈晚透过窗户望向隔壁,停电了。
七八十年代,电力供应不足,停电是常有的事,陈晚毫不慌张,摸着墙轻车熟路地去厨房点了支蜡烛。
白烛的火焰微弱,陈晚小心护着,放慢行走的速度,以防火焰熄灭。这种情况他没法儿继续做衣服,不如早点上楼看会书睡觉。
踩着烛光到了卧室,陈晚倾倒蜡烛,滴了几滴蜡油在床头柜表面,用以固定。透明的蜡油凝固变白,陈晚松开手,细长的烛身岿然不动。
风雨雷声充斥着耳膜,陈晚莫名烦躁。
雷打得这么厉害,许空山他们会不会有危险?骇人的闪电仿佛劈到了陈晚的心上,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陈晚吓得脸色发白,他努力安慰自己不要多想,队里的人肯定有充足的应对经验。
阵雨声势浩大,掩盖了许空山弄出的动静,他没带伞,浑身淋得湿透。装衣服的包被他一路抱在胸前,加上布料厚实,水暂时没渗透到里面。
许空山索性在楼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他赶着见陈晚,动作说不出的急切。
“六儿。”陈晚抬头,下一秒落入满是炙热气息的怀抱。
许空山的胡茬扎着陈晚的皮肤,微微的刺痛感提醒陈晚此刻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山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晚在许空山怀里扭正身体,“吃晚饭没?”
“五点多进的城。”见到陈晚,许空山疲惫顿消,“没吃,家里有什么吃的吗?我随便对付两口。”
许空山能在凌晨四点为肚子饿的陈晚起床做饭,陈晚又怎么可能让他随便对付。
“你去刮胡子,我下楼给你煮面。”陈晚闻到了许空山身上的香皂味,猜到他应该洗过澡了。
水烧开,陈晚下入面条,家里没肉,他挖了勺猪油补充荤腥。电仍然没来,跳动的烛焰为陈晚罩上一层柔光。
刮完胡子的许空山踏进厨房,陈晚挑起一根面条凑近蜡烛观察熟度:“好了。”
碗底的猪油被面汤融化,脂肪的香气瞬间迸发,陈晚瞧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禁喊了声慢点吃。
许空山夹着荷包蛋送到陈晚嘴边,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边缘处吸足了汤汁,陈晚吹着气咬了两口,怪许空山吃得太香,勾起了他的馋虫。
一碗面下肚,许空山吃了个七分饱:“我给你带了礼物。”
许空山所谓的礼物一般是当地特产,吃的用的玩的,钱不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的这份心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蜡烛早已燃尽,陈晚几乎是在许空山放开他的瞬间就睡了过去。要不是考虑到他明天要上课,许空山估计能折腾到天亮。
旷了四十天的男人,岂是三两次能打发了的。
“我请了朱文母亲帮我做衣服,她每天早上八点半过来,等会你跟她说一声,让她过几天再来。”陈晚说完,想起朱母没见过许空山的长相,“算了,我晨练完自己过去。”
陈晚仰头叭地在唇上亲了一口:“山哥我走了。”
昨夜风急雨骤,院子里的菜苗扶了一地,四季豆、黄瓜需要搭架子,许空山就地取材,砍了几根石榴枝,用碎布条交叉绑紧。今年的石榴树长得极为茂盛,适当修剪有助于后期挂果,个头肯定赛过去年。
菜地里杂草稀疏,是朱母的功劳,她经常趁着陈晚不在,把屋里的清洁一块做了,但没上过楼。
这四十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陈晚下了课,挨着许空山讲了半天,末了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你舅舅的事我们还没跟大哥他们说。”
周梅与陈前进待许空山如一家人,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该告诉他们。
“我忘了。”许空山一脸愕然,陈晚找出纸笔放到许空山面前,托腮看他写信。
贴着邮票的信在邮递员手中飞到平安村,与此同时,一个重大的消息在广大农民群众中传开——国家要包产到户了!
“前进,你没骗我们吧?村上的地真的要分给我们种了?”
“分地?怎么分?分了还会收回去吗?”
陈前进的话犹如一滴水溅入了滚烫的油锅,噼里啪啦地炸开来,陈前进振臂高呼,总算止住了大家伙的七嘴八舌。
早在五零年,国内就颁布了土地改革法,将“耕者有其田”落到实际,但没几年又被收归集体,所以老一辈的人才会问会不会收回去。
“你们听我说。”陈前进拿着文件大声传达包产到户的章程,“只要户口在我们村上的——”
陈前进一句话没说完又被打断:“那嫁出去的怎么办?”
“还有我儿媳妇,她六个月了,等她生了,有我孙子的份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场会从早上开到中午也没开个明白,陈前进累得口干舌燥:“先回去吃饭,吃了饭下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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