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打小从繁花堆里走来,每天泡在膏粱金粉堆里的世家子弟,才能看得出这口“气”差在哪里,比如小汪直。
当然,梅千张这样的江湖老手也是看的出的。毕竟见得多,摸得准。
这也是朱见深让他们今日到这个所谓“荣宝楼”里来勘察的原因。
知道自己能出宫,把小汪直乐的绕着昭德宫跑了好几圈。
今天一早,更是缠着梅千张带他去北镇抚司,叫高会将万达骑惯了的“小黑”给牵了出来。
小黑是头温驯的驴子,见到了汪直后就用大脑袋朝它身上蹭了过来。把小汪直逗得咯咯直笑。
“等这个案子结束的时候,他们就要回京了。”
梅千张温柔地看着他的弟弟说道。
到时候小万大人他们还会带着御器厂那边的证人回来,就是不知道邱家的那些人,在这个案子里牵扯的有多深了。
“好!那就让它马上结束!”
汪直听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坚定的神情。
我长大了,可以为素素、陛下和娘娘分忧了,这个案子,就让我来帮素素!
浮梁县县衙的衙署里,坐在堂下的邱夫人一脸青白,不住地用手指绞着巾帕。大热的天,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我要见我儿子。民妇要见邱大人。”
邱夫人对着堂上坐着的万达和宋县令嚷道。
万达一手摇着折扇,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宋县令,意思是让他去解释解释。
“邱太太,这不是小邱大人不愿意见您。是因为您是他的眷属。这个按照《大明律》,作为官员的眷属,您若是犯了法,邱大人是需要回避的。在这个案子审完之前,他都不能和您见面。”
万达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这还算是在地方上。若是此刻在京里,堂堂巡按大人的亲属涉嫌犯罪,小邱可就不止是回避见你那么简单了。这时候恐怕就要主动请辞,然后再加闭门谢客了。是不是啊,杨大人?”
带着一队锦衣卫,站在堂下的杨休羡看着邱母越发铁青的脸色,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民妇有什么罪?分明是你们得罪了荣家的小姐,害的我儿的亲事告吹。我还没有和你们计较,你们居然把我给拉到衙门里来……”
邱母气的浑身发抖。
她刚刚还带着管家和婆子们在庄子上查看地里的情况,还不等回到宅子里,就听说村口那边出了事。听说是原来被他们退亲了的魏家大哥带着人来闹事了。
她知道那个魏家的小子是个不讲道理的莽夫,手下更是带着一群只会挖石头烧炭的粗人。她担心自己单薄瘦弱的儿子吃亏,就急忙带着众人去村口解围。
谁知道,不见魏家那群小子,倒是见到了本应该在“百麟院”里待嫁的荣小姐一群人。
更让她差点晕厥的是,这荣小姐居然声称自己有了邱家的骨肉!
“老夫人,你还惦记着荣小姐做你儿媳妇呢。人家摆明了是要算计你们邱家啊。”
万达都要给这邱妈妈跪下了。
怎么她这么个精明的人,把学霸邱子晋逼得恨不得上吊的精明中年妇女,也能被人算计到这样的地步呢。
那荣小姐口口声声和邱子晋暗结珠胎,结果压根就没见过小邱的面,被换了巡按官服的万达当场识破。
当时的场面一度失控,先是邱母勃然大怒,带人冲到轿子边要动手打人。再是轿子里坐着的孕妇荣小姐突然晕厥,不知道是被万达气晕的,还是单纯地因为怀孕加上中暑,身体有些撑不住。
总之现在所有的人都被带进了县衙里。
邱母,邱家管事,荣家管家,荣家大丫头,此刻都跪在堂下听审。
荣小姐现在还晕着,宋知县特意从镇上请来的大夫还在后面给她把脉。等她醒了,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要上堂来交代得清清楚楚。
因为小邱的娘好歹是皇上封过的七品诰命,加上他们还要顾及小邱的面子,宋知县就没让她跪着,派人送了把椅子过来,让她坐着候审。
不过在万达看来,这位邱夫人似乎并不领情的样子。
“所以啊,民妇是受害者。民妇是荣家被骗了。我有什么罪呢?”
邱夫人眼看强赖不行,立即转换策略,开始喊冤,“你们锦衣卫办案,难道就不讲道理么?”
“是啊,被你说对了。”
万达笑嘻嘻地点了点脑袋,“我们锦衣卫要讲什么道理?忠孝节义,撒泼卖乖,在我这里都没有用的。您要是嫌弃这座位膈应,我这就让人给你撤了。来人啊……”
万达心想我又不是你儿子,还惯着你不成?
两个锦衣卫立即上前,一人将邱母坐着的椅子给撤了,一人朝她恭敬地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您老自己跪吧,打着跪太难看了些。
“难怪要‘回避’呢。别说小邱,我一个外人看着也膈应。”
万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邱母不得不委屈地将她尊贵的膝盖放到了地上,看着身边刚动了大刑,被打的血呼啦差的邱管家和容管家,她惊恐地朝旁边靠了靠。
“带下一个证人。”
宋知县拿起签筒里的一个白头签子递给皂吏,皂吏领了签子,不一会儿就从衙署后面带进来一个男人。
“是你……”
见到男人的面容之后,邱母狠狠地咬起了牙。
是了,就是他坏了事儿!
管家之前说的没错,早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处理”掉。
当初被这小子逃出生天,不管如何搜寻都遍寻不着,害得她担心受怕很久,还以为他死在外头,或者干脆已经逃远了。
没曾想到他非但没死,更是在儿子回乡的时候出来搅局。
看着邱夫人向自己投射过来的怨毒眼神,袁明光用他那残破不堪的面部肌肉,硬生生地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仿佛像是从阿鼻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看的邱母腿脚发软,匍匐在地。
“堂下所跪何人,所呈何事,还不快一一说明。”
宋知县敲了一下惊堂木,继续审案。
“小人姓袁,本地人士……”
袁明光将自己的身世一一道来。
万达和宋县令坐在堂上,听着袁明光的陈述,眉头越簇越紧。
就在这一墙之隔的衙署后厅里,坐在墙边的邱子晋也是同样一脸愤怒。
如果袁明光供述的是实情的话,这邱夫人至少涉嫌私通梁太监,利用邱家的商船,偷偷将窑变的陶瓷夹带其中运入京城,通过她入股京内的古董铺子荣宝楼销赃……桩桩件件加起来,也够她喝一壶了。
“那一批专门为皇长子烧制的红色釉下彩龙纹陶瓷,出现了‘窑变’。按照规矩,草民和何郎中就将这批窑变瓷器登记后,封存在专门的仓库内……”
袁明光不是御器厂的烧陶匠人。他原本是邱子晋的小厮,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醉心于烧瓷技术。为此邱子晋在上京求学之前,特意将他安排到了邱家的烧窑厂工作。
邱家也有窑厂,就是所谓的“民窑”,邱家烧制的瓷器通常都是用来盛放自家产出的茶叶的。不过有些精品的陶瓷,其美观不亚于官窑和御窑,也能卖到很高的价格。
袁明光的手艺经过多年的打磨,甚至已经可以和御器厂的老庄等老手艺人相媲美。而且他脑子活,体力好,经常被御器厂借用烧陶。
这批年底就要产出的龙纹陶瓷也是如此。
当时同一批次,一共烧制了一模一样的四套。其中两套瓷质不佳,被当场销毁。一套精品瓷被作为贡品送到京城,剩下的一套按说应该一直被封存。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后,督造太监梁公公,硬是要将这套窑变瓷器也供奉上去。
何郎中与他交涉多次无果,毕竟他是督造太监,权利在督陶官之上。
这原本也不关袁明光的事儿,他本来只是一个手艺人,做出的东西被谁买了,用了,用的人是谁,与他完全无关。
让他着急的是,他妹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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