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老规矩,直接转身走人。
“快周末了。”邵明曜在身后淡淡提醒道:“别忘了换洗衣机,否则——”
“……”
*
到了礼拜五,林晃格外小心地不去触邵明曜的霉头——下午提前十分钟进教室,放学立刻回家洗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赶在邵明曜回家前,时间还够再洗一桶窗帘。反正北灰不会说话,只要不让邵明曜自己听见,他就可以不换洗衣机,明明能凑合用,浪费钱干什么。
第一桶快要洗完,甩干桶开始减速,院门突然被“嗵嗵嗵”地砸响了。
林晃把门拉开一条缝,邵明曜冷着脸站在门外,左肩挂着书包,右手拄着一只老式皮革拉杆箱。
林晃发懵,不应该在自习吗?
“今天是最后期限。”邵明曜语气不善,“我都说了我家人喜静,你故意找不痛快?”
林晃被缠得无奈,“你哪来的家……”
门外响起一个年迈沉着的声音。
“明曜,和小邻居好好说话。”
林晃愣住,把门缝拉大,这才看见邵明曜身边站着的老头。
邵松柏年过七十,依旧精神矍铄,腰杆不见佝偻,只是皮肤比当年晒黑了,也瘦了。
他从宁夏旅行归来,把拉杆箱交给孙子提,两根指头悠闲地勾着一盒特产黑枸杞。
“邵爷爷!”林晃吓死了,“原来您还在世啊。”
“……”
院门外,爷孙俩一起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 第二天,那蛋又来了。 告诉你好了,它冷眼看着呆蛋:我叫咕蛋。 屁。呆蛋心想,你叫个屁的咕蛋。 呆蛋想走开,但最终还是没忍住。 为什么叫这个。它问。 那蛋目漏冷光:你看我长的,像不像一只奔波多年累得咕咕叫的信鸽?
第6章 |“你没,但他生气了。”
夏末傍晚潮热,口罩下闷出一层薄汗。
林晃耳朵尖泛着红,别过头看着两家之间的墙。
大多数时候,他很难产生表达欲,但很偶尔,又会钻出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病”刚好转时这种错乱经常发生,陈亦司在知道当年医生没给他的孤独症下确诊后,索性放开了调理他,不说话揍一巴掌,说错话也揍一巴掌,林守定发疯多年,到死都没让儿子有一丁点好转,反而被个路人管好了个七七八八。
邵松柏人情练达,笑着说:“我还硬朗着呢。小邻居,咱们有五年没见了吧?叫晃晃,是不是?”
其实极少有人这么叫。
林晃有点不自在,“嗯”了一声。
邵松柏打量着他,“我看看,脸上绷带换成口罩了,清秀不少,个子高了,话也多了,你小时候可是一句话都没有。”
邵明曜冷哼,“憋不出什么好话。”
林晃默了一会儿,终于把头转回来,“爷爷,对不起。”
“唉哟。”邵松柏立刻心软,“还和小时候一样,五年一眨眼啊……”
老头子感慨着感慨着,拎着的特产就转移到了林晃手上,“这是宁夏的黑枸杞,就当爷爷送你的乔迁礼。”他打量一眼院里,“明曜,回头你帮着拾掇拾掇,看看这草都……你什么眼神啊?”
邵明曜眼睛瞪得要出血了。
院门口,犯大错的小鬼梗着脖子沉默,最后一句轻飘飘的“爷爷对不起”,立刻被邵松柏揉着脑瓜安慰。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熟悉到久隔多年,他的屁股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痛了。
“爷。”他看向邵松柏,“他说你死了。”
邵松柏脸色一变,“狗崽子!说什么呢!”
邵明曜指着林晃,“是他说的。”
“人家说得这么难听吗?我看你就是找晦气。”邵松柏开始扯皮带,“让你接机你嫌浪费时间了是不是,在外头几年给你狂的,你给我站住……”
林晃心想,好熟悉的一幕啊。
邵明曜如今腿长步阔,一下子就窜了,隔壁院门“砰”地一砸,邵明曜隔墙吼:“林晃!你给我等着!”
一老一小一狗三方大战,死沉沉的长街忽然活泛了起来。
林晃站在墙根下偷听了一会儿,拎着礼物进屋。
黑枸杞。
干皱的深紫色果实摊在掌心,他凝视许久,捻起一颗放进嘴里。
老厨房收着庄心眠用过的烘焙工具,林晃亲自动手,把黑桑椹和黑枸杞混打成泥,枫糖浆浸泡胡椒过滤,冲进融化的吉利丁,一起搅进奶油和牛奶中。
调配几十次,最后那一口慕斯洋溢着辛香温暖的甜,越品越馥郁。
竟然就成了。
林晃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翻开本子,在缺损处旁边写下“黑枸杞”三个字。
半夜一点了。
他精疲力尽,懒得弄厨房的烂摊子,直接倒上床。
枕头滋滋震,他扑腾着捞起手机,才看见邵明曜发了一串微信。
【smy:你还好意思收礼物?给我还回来。】
“……”
不好意思,已经用了。
【smy:五年过去,还是这么会装乖啊。】
没有,说对不起是真心的。
当年也是真心的。
【smy:当年你还没回答,皮带是喜欢牛皮还是鳄鱼纹。】
【smy:宠你,都买了,找个机会让你体验下有什么区别。】
林晃怀突然怀疑自己眼睛累花了,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揉着眼睛,邵明曜的电话打了进来。
话筒里传来“嗷呜——”一声狗叫。
“北灰,闭嘴。”
“嗷——”
“打过你多少次,半夜不许叫,爷爷怕吵。”
“嗷——”
“犟嘴?犯倔是吧。”
“呜——”
“去,靠墙,后脚站。”
“呜——”
深夜宁静,邵明曜训狗的声音有点显凶,但又不像平时那么冷。
“电话能接,短信不能回,是吧。”
林晃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轮到他了。
“嗯。”
“为什么?是觉得回消息有障碍还是……”
邵明曜话到一半顿了顿,没继续问下去。
林晃听见纸翻过一页的声音,一点了,邵明曜还在学习。
他顺着窗看向院里,老杏树的枝桠越过墙,模糊了两家的界限。
当年他蹲在墙角自闭,邵明曜就骑在这堵墙上冲他吆喝,一直得不到回应,最后气急败坏拿杏砸了他的头。
后脑勺上那一下沉甸甸的痛,把他从一片死寂中拽了出来。
妈妈刚离开,他表面死气沉沉,内心却被恐惧和空茫撕得支离破碎,那一砸好像砸开了一个宣泄戾气的出口,弹弓咻咻咻地弹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邵明曜起床,只看到一地落叶和稀烂的杏果。
其实在邵爷爷挥皮带之前,他已经看见邵明曜偷偷红了眼。
也是那时才混混沌沌地意识到,他好像很在意那棵树。
林晃收起回忆,“不知道。”
电话两头无话,但谁也没挂,仿佛一种经年的默契。
林晃右手酸了,把手机换到左手,耳边忽然飘来一声低叹,像错觉似的。
“你的话确实多了。”
林晃说:“我已经好了。”
或者像陈亦司说的,他压根就没病过。
“什么时候好的?”
“回去后,没多久。”林晃想了想,“具体记不清了,没留意。”
“契机呢?”
林晃欲答又止,半晌才道:“也没留意。”
邵明曜“嗯”了一声,沙沙沙地写着字,过几秒忽然提声说:“行了,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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