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曜抿了下唇,“嗯”了一声。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老头不吭声了,邵明曜又说,“我给北京那边打过电话了,他明早就飞过来,还说联系了阜外医院,等您这边情况稳定,立刻转院手术。”
林晃拉起邵松柏的手,把那些老皱的皮捋平,“阜外是心外科最好的医院,大夫肯给你做就是有把握。”他俯下身,隔着纱布轻轻吹着注射造影剂的伤口,“爷别怕疼,邵明曜陪着您,以后咱们一起清淡饮食,我带您去健身,好不好。”
邵松柏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
老头用力攥住他的手,逐字清晰道:“晃晃,爷爷谢谢你。手术成不成功,今晚都是你捡了爷的命。”
他目光颤动,又喃喃自语,“我还不能走,明曜还没出国呢……”
“胡说什么!”邵明曜道:“你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旅游,奶的树也没饲弄好。就一个血管狭隘,要是发现不了,半夜死了是你倒霉,但架不住咱命好,晃晃给你把命抢回来了。大夫说了,等手术成功,好好养着,以后连什么胸闷气短都不会有,你还能爬山呢。”
邵松柏眼中闪过一片湿润,许久,轻轻点了下头。
林晃捏着他的手指,“爷,邵明曜没骗你,刚才大夫就是这么说的。”
邵松柏怆然一笑,“我信,晃晃说话最难听,连你都说我死不了,那就是死不了。”
“放心吧爷。”林晃又抚向邵松柏的胸口,“你的心脏还努力跳着,挺过这一关,往后日子还长。”
病房没有陪护床,邵明曜就坐在床前守着。
邵松柏让林晃回家,林晃下楼转了两圈,估摸着他睡了又回来。
天还没亮,病房里静悄悄,应急灯闪着一抹幽绿的光,透过浅蓝色围帘,打在邵明曜的侧脸上。那双黑眸透着沉郁,在幽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林晃进帘子里来,邵明曜没回头看他,却在他靠近的一瞬就攥住了他的手。
无声之中,他攥得很用力。那只平日里炙热的手掌此刻蒙着一层湿冷的汗,林晃由着他攥,在晦暗的光线中俯下身,邵明曜闭上眼,他亲吻在他的眼皮上,用唇轻柔地、反复地贴蹭,感受那薄薄一层皮肤下,原本急促颤栗的眼球逐渐平静。
邵明曜抬起他的手到唇边,用牙齿磨了又磨、咬了又咬,许久,才卸了力一般向后靠倒在椅背上,又拉着那只手覆着自己的眼睛。
林晃在他旁边坐下,很乖,由着他扯弄。
他们不出一声,彼此支撑着,在床前守到了天亮。
清晨,住院医生来查房,邵松柏情况比昨晚好了些,林晃松下一口气,才终于趴在床尾睡着了。
浑噩中不知过了多久,邵松柏动了下腿,他又猛地醒来。
“爷!”林晃一下子站起来,邵明曜的外套从他身上滑下,他也顾不上捡,“感觉怎么样?”
“别激动,你坐下。”邵松柏伸手往下按,“老头命硬着呢,睡一觉好了不少。”
林晃一屁股坐回椅子,看一眼表,原来还不到七点。
邵明曜站在走廊上打电话,眉头紧锁不语,林晃估摸着他是在联系邵泽远,自己下楼买了三人的早餐。
上来时邵明曜电话打完了,神色如常,和他一起把早餐从袋子里拆出来。
“泽远上飞机了吧?”邵松柏问。
邵明曜点头,“估计快起飞了。”
邵松柏“唉”了一声,“其实也没必要把他折腾来,如果确认能转院,咱们直接过去就行,他来还能亲自背我上飞机啊。”
邵明曜整理着被单,低声道:“术前评估很多项,要多花一点时间,他可能会请阜外的主任直接来咱们院飞刀,最好别折腾您。”
“这样啊。”邵松柏松了口气,“我也觉得那样好,跑到那么远做手术,万一——”
邵明曜在老头手背上拍了一下,“别乱说话。”
邵松柏扭头对林晃说,“你看,狼崽子,逮着个机会就要当家做主了,连话也不让我老头说。”
“狼崽子就是这样的。”林晃认真点头,“爷犟不过他,就听话吧。”
邵松柏闻言抬手就揉他的头,劲没有孙子大,但是一样的蛮横。
老头精神头好了点,但面色还是难看,说几句话就累。
给心脏供血的血管堵了,连躺着都憋得慌,血压也起起伏伏,一整个白天除了被叫醒去做各种检查,就是一觉接一觉地昏睡着。
林晃一直守在床旁,一刻不停地盯着监测屏上的几个数字。邵明曜进进出出,忙着跑各种手续,还要和医生沟通,直到快傍晚才来病房里陪爷一起吃晚饭。
邵松柏往门口看了一眼,“泽远到了吧?”
邵明曜道:“病房最多只让两人陪护,先没让他进来。”
提到邵泽远,邵明曜神色陡然冷淡,话音也冷了下去,像比平时还不掩饰对那人的厌恶。
邵松柏便在他手上拍了拍,和缓道:“他擅长走动关系,让他忙去吧,我就要我大孙子在这陪着。等明天你上学了,再换他来照顾。”
邵明曜冷哼一声,“我假都请完了,哪也不去,非要看着你小老头做完手术再走。”他说着白了邵松柏一眼,“念子心切是吧?忍着,我和你儿子不能共处一室,等我对我爷放心了,再让你见你儿子。”
邵松柏又好气又好笑,喘了两口,“没上手术台就得让你气死!”
邵明曜由着他半认真半玩笑地威胁,没松口,邵松柏看他两眼,也没再提。
邵明曜替他把床摇起来,一边转把手一边又说道:“对了,医生说你的血管桥条件不错。”他语气带了点轻松,“说可以取桡动脉和大隐静脉来搭桥,桡动脉在手腕,搭前降支。大隐静脉在小腿,搭另外两支。动脉桥比静脉桥好用,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搭动脉桥的。”
邵松柏和林晃一时都有些茫然,林晃先反应过来,“取了手上的动脉,爷以后炒菜还能颠勺吗?”
话音刚落,头差点被邵松柏揉掉。
邵松柏被气得直乐,“你要是我孙子,一天吊起来抽八回!”
邵明曜也瞥了林晃一眼,“你收敛点吧,老头子可说到做到,等回头下病床了真要逮你。”
邵松柏笑说,“到时候别拦我。”
“当然不拦。”邵明曜勾了下唇,意味深长地看林晃一眼,“不是说过么,爷要是抡不动皮带,我代替执行。”
一老一小拿林晃打趣,说了几句,邵松柏又喘起来了。邵明曜扶着他躺下,缓慢地翻着身,来来回回折腾半天,总算找到个不那么憋气的角度。
等老头昏睡过去,邵明曜才敛了那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拿着手机去走廊上。
林晃跟出去,低声问:“爷现在动两下就喘,真能坐飞机吗?”
“可能坐不了。”邵明曜摇头,“手术大概率就在本院做了。心外的主任说,他随时都有心梗风险,拖不起了,一周最多。”
林晃心一下子揪起来,“那你爸呢,阜外的主任是和他一起来的吗?”
邵明曜顿了下,“应该是吧,没顾上细问,一直手忙脚乱的。”
从今天早上,邵明曜好像就有点反应慢半拍,总是停顿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像在想事,又像在放空。“应该是”“可能吧”“大概率”这种含含糊糊的字眼,邵明曜平时都很少用,更别说是在爷的大事上。
林晃估摸着他其实很慌,又一宿没睡,安慰道:“今天住院大夫说,爷只有血管狭隘,没有心肌病,可以做不停跳搭桥,又比很多病人少了一道难关。”
邵明曜垂眸捏了捏鼻梁,“确实是,老人心脏停跳再复跳,风险太大了。爷心血管堵得凶险,好在病情也单纯,不算棘手。”
话是这么说,但邵明曜仍旧眉头紧皱,抬头看着墙上的心外科人员履历,像是又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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