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晃垂眸看着写满化学反应的演算纸,“怎么说?”
“就,总感觉有东西箭在弦上,但弓绷得死紧,我和她也都各自攥得死紧,都想松手,都不肯松,都想让对方松手,都……”陈亦司都不下去了,啧一声,“好像你能听懂似的,大人事小孩少管,撂了。”
电话挂了。
林晃无所谓地放下手机,重新写起算式。
几分钟后,方程式终于平了,他才又忽地想起陈亦司那句话。
其实他能听懂,原本还想追问一句的——
有这种感觉就是暧昧吗。
也不一定吧。
期末考在一月上旬,林晃生平第一次这么有参与感,天天吃着邵爷爷的饭,半个月还轻了两斤。
正式放寒假前,邵明曜的GRE出分了。
秦之烨扫一眼群聊,大咧咧地问:“339是什么概念?”
俞白摇头,“不知道。”
林晃放下笔,“他考了339?”
秦之烨“啊”了一声,“你理解这玩意吗?”
林晃摇头又点头,“估计是数学满分,语文或写作扣了一分。”他顿了下,补充道:“意思就是,超高分。”
秦之烨瞪大眼睛,“牛逼啊。你咋知道?”
林晃没吭声,继续写他的卷子。
邵明曜在短信里念叨了一两年。GRE是研究生考试,他考这个纯为了增加筹码,目标分数原本是333+,是个申任何英美牛校都不会拖后腿的分数。
俞白叹了口气,“明曜这个月杀疯了,带着咱们仨,自己还加量。”
秦之烨含着巧克力啪啪鼓掌,“那这个339名副其实。”
林晃有点纳闷,“他自己加量了么。”
俞白点头,“没一天睡超过四小时的,半夜三点都还在线。”
好奇怪。
林晃想起邵明曜去考GRE前一天还抱佛脚,说自己一礼拜没看了,担心做题没手感。
林晃很少纠结想不明白的小事,转头就忘了。
但这回,他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H市高中出了个大动静。
全市高三摸底质检,理科状元出在了区九中——邵明曜和第二名拉开二十多分,以742超高分数登顶。
理科质检大榜上,一个区九中底下压着一溜的英华、附中、市九,“邵明曜”三个字高高在上,像凌驾于鹤群之上独舞的鹰。
区九中从来不贴榜,唯独这回,拉了全市理科前一百的名单,做成大红喜报贴在校门口。
林晃去拍照时,包乐天正对着喜报笑得龇牙咧嘴。
“你转来时我就跟你说了吧。”包乐天和他搭话,“咱校辉煌着呢!”
林晃默了一会儿,“不是就邵明曜一个吗?”
包乐天笑容不改,“这一个还不够?你看看这些个省重,啧啧,手下败将。这可是咱们区九的大突破!”
“……”
这人好像忘了,邵明曜很快就不属于区九中了。
哦不,高三已经期末考完了,邵明曜其实已经不属于区九中了。
“主任。”林晃忽然想起一句话,决定把它无偿奉送。他看着包乐天的眼睛,认真道:“当你获得它的时刻,也就是失去它的开始。”
包乐天脸上笑容戛然而止,“谁说的?”
林晃转身走人,“大突破说的。”
到家,烤箱计时刚好结束。
可可和黄油的香味快要飘遍一整条坡街,北灰在隔壁嚎得像是丢了魂,院墙被挠得咔啦啦响,林晃简直怀疑它要翻过来了。
可可曲奇装了满满一大罐,他拎上去隔壁推门。
邵家有客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林晃去时人正要走,邵松柏亲自把人送出来,邵明曜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邵松柏语气沉稳,“王校长,我们会认真考虑,但明曜的事还是要他自己拿主意。”
那人连连点头,“明白,高三还有半年,咱们到时再看。”
等人走了,林晃才进院,“谁啊?”
北灰立刻冲过来,后脚站立,疯狂朝他手里的饼干祷告。
邵松柏说,“英华的校长,来劝明曜参加高考的。”
林晃“哦”了一声,瞟着邵明曜,“你考虑吗?”
“不考虑。”邵明曜答得干脆,又反过来问他,“期末成绩出了没?”
出了,进步一般。
学年挤进了前一百,但区九的前一百没有半点含金量。总分刚刚站上400,离所谓的未来还很遥远。
邵明曜点头道:“也可以了,期末考和第三次月考没隔几天。”
邵松柏把北灰关进屋里,对邵明曜道:“不高考的话,在区九和英中也没差,不剩几个月了,我看你要不就留区九得了,还能带晃晃多学学。”
林晃闻言身子一僵。
正不知该说什么,却见邵明曜撇了下嘴,“凭什么。我去我该去的地方,他要是想来英华,自己使劲呗。”
“你这孩子!”邵松柏直摇头,又对林晃道:“正好,爷爷炸了一锅羊肉丸子,你带点回去当小零嘴吃。”
等邵松柏进了厨房,邵明曜才朝林晃看过来,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拿的什么?”
林晃提了下罐子,“可可黄油曲奇。”
邵明曜轻一抬眉,“给爷的?”
隔着厨房半开的窗,邵松柏在里头喊:“谢谢晃晃想着我这老头子。丸子不经放,你看一眼是要二十个还是三十个?”
林晃扭头看了一眼,丸子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爷可以多给点吗,下午我想去健身。”林晃顿了下,“四十个行吗?”
邵松柏拿着漏勺的手一哆嗦,“行。”
邵明曜嗤笑一声,“真够不见外的。”
林晃没搭理他,仰头看着老杏树上的积雪,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秦之烨和俞白月底要去D市玩,你去么。”
邵明曜扫他一眼,“你不是下周就要去上海找你姑了么,又不能尽地主之谊,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晃一顿,“就问问。”
“我不去。”邵明曜收回视线,“五月就是剑桥的A-Level考试,要认真准备。”
林晃“哦”了一声。
邵明曜坐在小石桌旁看手机,林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看那些被雪盖住的花花草草,谁都没吭声。
气氛好像有点怪,偏林晃又说不出哪里怪。
距离邵明曜生日过去了大半个月,他俩还像以前那样上下学,偶尔拿着饭到体育场台阶上一起吃,邵明曜每天去他家讲卷子,周末他会和邵家爷孙俩一起吃顿家常饭。
相处如常,行动如常,关系如常。
但却就是有种说不清的游离感,邵明曜说话总像有所保留,他对邵明曜也是一样,常常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咽,也不知道哪来的话,甚至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
他跟陈亦司提过一两次,陈亦司担忧道:“你俩不会是要掰了吧?很多朋友都是这样渐渐走散的。”
林晃挺无语的。
他情愿自己钝死、呆死、憋死,也再不想问陈亦司任何人际交往相关了。
邵明曜不小心按出了词典的声音,他扣下手机,瞥林晃一眼,“对了,英中的借读费是一年两万九,就比区九贵两千。”
林晃回过神,“哦”了一声。
邵明曜继续说,“但去英中借读也得先考试,达到学年中位水平才行。”
林晃看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邵明曜平淡地收回视线,又拿起手机,“刚才王校长过来顺嘴提到了而已。”
林晃没吭声,看他玩手机,也坐在旁边随便刷了两个短视频,是讲高二数学偏难题的。
邵明曜戴着单边耳机,念了几句英语长难句,又问:“哪天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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