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31)
蓝曦臣听见身边噗嗤一声,回头就见江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尽管只是一瞬,但蓝曦臣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并不是江澄经常露出的,带着讥诮的冷笑或者满是傲慢的嘲笑。那个笑容很轻,很快,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眉头舒展,杏眼含笑,竟是将江澄平素冷厉阴鹜的线条都抹了去,露出一抹孩子般的单纯和天真来。
蓝曦臣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阵微醺的风刮过,江澄那抹笑容转瞬即逝,却在他心里零落了满满的香气。
真好看,他想,晚吟笑起来真好看。如果能让晚吟一直露出这样的笑容,他做什么都愿意。
远处山头,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照着这个还在欢腾的村子。他们坐得高,看得远,脚底下欢声笑语,热气升腾,再往远处去,稻田和群山却都已经笼罩在深夜的寂静中,带着寒露的夜风吹拂而过。蓝曦臣取出裂冰,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江澄默默的听着蓝曦臣吹奏的曲子。曲调有些耳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是他病着那日,蓝曦臣在他身边吹奏的那支曲子。他看着蓝曦臣,温雅俊美,仪貌堂堂,青丝如缕,指若青葱,被月光一照,宛如雕琢得完美无缺的玉人一般。也难怪人道他在当今世家公子排名第一,这幅相貌品性,确实无愧世人给他的一切赞美。
江澄盯着蓝曦臣颤动的浓密眼睫,心底却不自知的微微一颤。
有多久,没有一个人像蓝曦臣这样关怀过自己了?江澄没有办法否认,这种感觉很好,好像回到了他还是个年幼孩童的时候,无尽的独享着阿姐的关爱和保护……但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蓝曦臣也不是他的阿姐,他无法毫无顾忌的享受这一切。如果在他年少时,得到这样的宠爱和关注,或许会感到欢欣雀跃,激动不已。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看尽世态炎凉,正如父亲给他取的名字一样,暗示着独来独去才是他的命运。蓝曦臣昨夜想要对他说什么,他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
他思绪跟着曲子远去,头微微一偏,却意外看见底下,之前见过的那个怀着孩子的地坤,和他的天乾靠在一起。那个天乾看起来凶神恶煞,但是当地坤与他说话时,表情却相当温柔。那地坤一手托着巨大的肚子,一手抚摸着天乾脸部浓密的胡渣,时不时仰头就是一个吻。两人看起来,恩爱缠绵,幸福和美。
江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还是移开了视线,躺在屋顶上,眼皮沉重又疲惫,耳边只有蓝曦臣的箫声,幽幽盈满天地。
待蓝曦臣一曲毕了,回头发现江澄已经睡着了。叹了一口气,蓝曦臣收起裂冰,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给江澄盖上。那一日,他们在村子外围的森林里避雨时,江澄曾经要求他,回去后,就不要再掺和自己的事。
他苦笑着摇摇头。
做不到的,他根本做不到的。
一颗流星划过两人的头顶,飞驰的扑向远处黝黑的山谷。
第二天白天,摆芒带着他们离开了村子,走出了白雾。
在当初消灭那只蛇妖的悬崖边,蓝曦臣和江澄向摆芒辞别。两人都郑重的向摆芒行了一个礼,谢谢他几天来的照顾。摆芒也连忙回礼。蓝曦臣还给了摆芒一张符咒,将来若有危急,可用此符请求帮助。
江澄决定直接飞往兰陵城去找金晲,蓝曦臣执意跟随。两人飞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来到兰陵找到金晲。金晲一见蛛母花,竟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紧握着江澄的手掉下了眼泪,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珍藏的两箱月宁草都送给了江澄。
来了兰陵城,自然也不可能不去看金凌。又被金凌留了一顿饭,江澄就赶着回云梦。蓝曦臣便也决定从兰陵直接回姑苏去。
两人在金麟台的广场前分别,深秋的寒风在两人的衣袂间掀起微澜,空气中隐隐带了湿意,江澄抬头,发现北方乌云涌动。
干脆的向蓝曦臣一拱手,江澄说道:“这一路上,多谢泽芜君了。”
“晚吟不必客气。”蓝曦臣笑道,“路上小心,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江澄迟疑了一下回道,“快回去吧,暴风雨要来了。”
说完便抽出三毒,毫无留恋御剑而去。
蓝曦臣站在原地看着江澄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了,才回神看了一眼天际涌动的雨云,御剑离开。
第三十二章
今年的冬天来得有点迟,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了,天气却还是很暖和,从寒室往外看去,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溪流潺潺从屋边流过,两旁的仙草还挂着绿意,竟完全不似冬景,反倒有点暖融融的春意。
“宗主,那我们再来说说脉象和面色突然出现一些变化所暗示的病征。”蓝雨河捧着一本医书,坐在蓝曦臣前面,“上次我给您的书,您应该都看完了吧。”
蓝曦臣笑道:“已经全部读完了,令我受益匪浅。”
蓝雨河点点头,将手上的书翻开了,对着蓝曦臣细细的讲解。
自家宗主从南疆回来后,带了一颗奇怪的药丸要自己调查成分和作用,而后又开始向自己学习医术。蓝雨河禁不住怀疑,宗主是不是在南疆,遇到了喜欢的姑娘。
这两个多月来,修仙界可以说平静,又不平静。
一件大事是云梦江氏办了一次百家清淡会,商议消失百年的伽芙蓉现世的问题。这次清淡会,蓝曦臣带领着蓝氏,鼎力支持。据闻那天,云梦是香车骏马,川流不息,玉辇龙船,往来不绝。一时间成了修仙界的一大话题。无人不称道,无人不赞叹,云梦江氏无愧为百家楷模。
另一件事,则是先后有三位天乾,在这两个月内显征。然而,地坤却依然是一个也没有。几个家族自然更加心急,各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就连蓝启仁,也偷偷派了多名弟子,四处寻访,就怕万一哪一家出了地坤,被人抢先夺走。
蓝曦臣反而对地坤之事一点也不上心。其他家族的天乾都故意在公共场合放言,会给地坤的家族多少好处与奖赏,但蓝曦臣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也难怪尽管家训有言“背后不可语人是非”,但年轻一些的门生中,还是产生了宗主已经心有所属的传言。
“雨河。”
蓝曦臣的声音猛地把蓝雨河揪回现实:“宗,宗主,何事?”
“你怎么出神了?”蓝曦臣笑得很温和,“在想什么?”
“我……”蓝雨河自然不敢让宗主知道自己在想他的婚姻大事,灵光一闪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此前宗主给我调查的药。”
“嗯……”蓝曦臣闻言皱了皱眉,“你说那药,是用来抑制神识不清乃至发狂的灵药?”
“据我推断,应是如此。但……那药不止能从心压抑,又从身,从息,从气都全全遏制,依我之见,服此药者,怕是修炼邪术纵火入魔,或是沾染魔气容貌大变,因此才需要用这样强的药物来压制变化。”
蓝曦臣听了他的话,表情立刻有些低沉,那是很少出现在泽芜君脸上的神色。
“不可能……”蓝曦臣喃喃道,“他应该不会……”
“我也是推测。”蓝雨河连忙说,“如果可以,还是请宗主将她带来给我把个脉,再做确言。”
蓝曦臣缓缓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门口有门生来报,有位江氏弟子,送来江宗主的手书。
“晚吟的手书?”蓝曦臣眉头微微一皱。
江氏的清谈会结束一个月后,蓝曦臣写了封信给江澄,邀请他一起夜猎,果不其然,被江澄以家事繁忙为由拒绝了。蓝曦臣不死心,等了半个月又寄了一封过去,本以为定然还会被拒,不料江澄却接受了他的邀请,两人本来约定在明天一同出发,为何此时突然叫人送来书信?难道江澄出了什么事?
蓝曦臣立刻前往雅室,只见一名身着江氏紫衣的年轻人已在那里等着他。
“泽芜君。”青年一见蓝曦臣,立刻起身行礼。
“是你。”蓝曦臣见到熟识的面孔,露出微笑问道,“许久不见了,江宗主可好?”
这名青年是十年前被江澄收留在江氏的门生,此次江氏的清谈会,江澄让他来负责迎接照顾蓝曦臣和蓝氏子弟。此人性情温和开朗,非常崇敬江澄,和蓝曦臣带去的蓝氏弟子也很合得来,把一行人照顾得十分妥帖周到。因此蓝曦臣也对他印象深刻。
青年没有回答,默默的递上了自家宗主的手书。蓝曦臣接过拆开,果不其然,里面江澄写着因为江氏内突发急事,无法应邀。
蓝曦臣失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突发急事,那也是没有办法。我这就去写回信,你稍等。”
“嗯……”青年低着头,蓝曦臣发现他的神情相当古怪,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是江宗主出了什么事,对吧。”
青年听到蓝曦臣的话,迟疑了一会儿以后,就猛地点了点头。蓝曦臣心里立刻涌上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虞氏的一位仙子出阁。”青年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宗主带了几位心腹,前去祝贺。回程的时候,本来大家飞得好好的,冷不丁的宗主突然从三毒上跌了下去。”
“什么!”蓝曦臣大惊失色,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去,岂不是身受重伤!?
青年一看蓝曦臣脸色都变了,连忙摇着手说道:“泽芜君别担心,宗主摔下去的时候,被底下的树木接了一下,只是受了轻伤扭了脚。”
蓝曦臣听了,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放松。仙门弟子,御剑飞行乃是基本功,自幼就得学习。即使是如怀桑那般没有天分,也是十来岁就会御剑飞行,毫无问题。以江澄修为和阅历,怎么可能会发生御剑时失足跌落的情况?
“但是,事情太过突然了。”青年继续愁眉苦脸的说,“以前从来不曾发生这种情况,连宗主身边的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宗主醒来后说是因为当晚酒喝多了些才会这样,可是以前宗主也曾豪饮后御剑回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我,我很担心宗主。”
蓝曦臣看青年垂着脑袋很是担忧的模样,心下也知情况一定有反常,于是对青年说道:“别担心,我与你同回云梦,看看江宗主的情况。”
青年听了大喜,立刻拱手向蓝曦臣道谢。
蓝曦臣也不愿多耽搁,原本这段时间蓝氏内就无事,他本来也准备出门夜猎,就当是提前了一天出发,稍作准备,便和那名青年一起飞往莲花坞。
到达云梦,已近傍晚。
太阳一旦落山,四周便被寒意笼罩,但莲花坞内倒显得平静祥和,似乎并没有被宗主受伤的事情影响。主事听说蓝曦臣来了,亲身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