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道:“说打扰,则不尽然,说不打扰, 也不敢与司巫说谎。”
叶淮与司巫齐齐一愣。
叶淮的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低着头看向脚尖,他说服自己不要胡乱联想,师尊一定没有那种意思,但心跳仍不受控制地加快, 险些控制不住冲着江荼摇尾巴的冲动。
这一幕被江荼看在眼里,突然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叶淮对他图谋不轨, 不是好事么?
天机卦阵明摆着要他和叶淮结成道侣,叶淮对他有情,岂不是事半功倍?
叶淮斩情证道,不再为情爱所累,而他功成身退,两全其美。
毕竟是二十岁的小麒麟,哪里斗得过他这个千年的老阎王。
没错, 只要他稍加利用,叶淮的登神之路, 会比他们预想的更加顺利。
想到这里,江荼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侧身让司巫进门:“司巫大人,请。”
司巫却看向叶淮,尊卑分明似的:“神君大人请。”
叶淮吓了一跳,目光转向江荼。
修真界尊卑分明,神君未现世以前,司巫是修真界至尊,神君现世后,至尊就成了神君。
叶淮心知这时候应给司巫面子,但心里实在不愿意凌驾于江荼之上:“师尊先请。”
三个人相互请了一圈,谁也没被请动,场面相当诙谐。
江荼不打算再客气,虚与委蛇向来不是他的风格,他看了一眼司巫,见司巫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便迈步率先走回屋中。
紧接着,江荼唇角一压。
忘了,屋内只有两张椅子。
他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江荼拉开椅子,椅脚在地上拖出四道痕迹:“司巫请坐。”
司巫却抬手拉开另一把椅子:“老夫不敢僭越,神君大人,请。”
叶淮站在两把椅子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后退一步,阻止了第二次轮回:“师尊与司巫大人,皆是叶淮长辈,请二位上座。”
江荼便顺势拱手:“司巫大人,请吧。”
司巫也拱手:“江长老请。”
好不容易坐下。
三人对着只有两盏的茶杯陷入又一轮沉默。
叶淮为了阻止“我给你倒”“不,还是我给你倒”的悲剧重演,伸手端了茶壶,为二人斟茶。
在茶水灌入茶碗升腾起的烟雾中,司巫的浑浊视线落在江荼脸上。
江荼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抬眸,不避不让地对视过去。
仙门之中,司巫掌管仙山之首昆仑虚,即便是其余首座见他,也要毕恭毕敬,司巫习惯了被人仰视,许久未曾有人敢与他这般平视。
“老夫并不在意尊卑秩序,”司巫含混地笑了笑,“天地之间,神君为尊,神君之下,众生平等。”
是吗?
若真众生平等,何来上中下三界等级分明,又何来叶淮被当做炉鼎日日放血,多福村姐妹一生困于猩红骄辇?
不过只是上位者的谎言。
眼前这个老头,不正是上位者么?怪不得能面不改色说这些话。
江荼仰头看了看他们漏风破烂的屋舍,意思很明显,只笑而不语。
司巫并不在意冷场,一手撑着长杖,一手端起茶,呼出一口气将水雾吹散:“江长老似乎不以为然?”
江荼不上他的套,平白落一个不敬司巫的罪名:“司巫大人,请有话直说吧。您是来找小徒叶淮的,不是么?”
司巫“呵呵”一笑:“可神君大人,分明事事以江长老为先,老夫虽是来找神君大人,其实不也是来找江长老吗?”
这小心眼的老头子。
江荼也举杯,移到唇边,趁水雾弥漫时瞥了一眼叶淮,尔后微微勾唇:“小徒呆傻,做师父的总要给他把把关,否则平白无故掉进旁人的圈套里,我这傻徒弟还要乐呵地数钱呢。”
司巫又是一声发笑。
被指控“呆傻”的叶淮呼吸发紧,他再呆傻也总算发现气氛不对,忍不住悄悄看向江荼。
江荼脸上挂着一抹微笑,但紧抿的唇线却似刀锋,凌厉而凛然,除了唇角,他再没有丝毫笑意,柳叶眼里肃杀之气四溢,好像下一秒就要敕令将司巫拖出去砍头那样剑拔弩张。
叶淮突然感觉江荼现在的样子很像母兽护崽,而被护在身后的,毫无疑问就是他。
可是江荼为何要对司巫这种态度?明明他对祁昭都好言相对。
叶淮又悄悄看向司巫。
司巫依旧将自己笼罩在白袍中,身形干枯佝偻,不像穿衣,反倒似衣物将他裹起,如即将入殓的尸体。
唯独手中那一根天阶长杖,泛着生机勃勃的光辉。
司巫似乎注意到叶淮的窥视,脸微侧向叶淮,话却对着江荼说:“有江长老为师,是神君大人的幸事。江长老与神君大人刚逃离空明山底不久,老夫本不该匆忙打扰,只是空明山祸事实在诡谲,引得苍生道震怒。”
“二位在空明山底,可有遇见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此言一出。
江荼眉头颦蹙。
不该出现的人?
心底疑惑刚刚升起,眼角余光一瞥,注意到叶淮求助的视线,江荼又将捏着瓷茶杯的手松开。
师徒默契无需多言,江荼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叶淮便下定决心般开口:“晚辈在空明山底,见到一身着黑袍之人...”
叶淮隐去许多私密内容,打死他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如何唤醒江荼,只挑了重点来说:“他强迫晚辈与他盟约...三年后,要覆灭灵墟山。”
“...”司巫的长杖周围,漂浮灵光陡然颤动,司巫语气严肃,“此人不除,必成大患,神君大人可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叶淮张了张嘴。
猜测,当然是有的,他迟疑片刻:“他说自己早就该死,晚辈猜测他或许是——”
哐当。
白瓷茶杯翻倒,滚烫茶液泼洒而出,顺着桌面纹理一路淌到司巫面前,又淅淅沥沥蔓延过桌角,淅淅沥沥流到白袍上。
江荼面色自如地抓了一块抹布,擦拭着桌面:“抱歉,手滑了。”
紧接着,他缓缓起身,在叶淮惊恐的注视下,将抹布一寸一寸推到司巫身前。
更多的茶水被这个动作带着滴下桌,司巫的白袍已经被浇得湿透。
偏偏罪魁祸首语气无辜,脸上也神色不改:“抱歉,万望司巫大人饶恕。”
他是故意打翻茶杯,更是故意将水都泼到司巫身上,在场三人都能看透,却无一人敢说破。
曜暄是修真界罪人,平时连名字都不可直说,老狐狸想骗叶淮开口提曜暄,江荼偏要将狐狸尾巴上的毛都拔光。
司巫也不生气,低沉地笑了笑:“江长老,可知自然之理?雏鸟要想飞翔,必须脱离父母庇护,亲历风雨。”
“那司巫大人又是否听说过,雏鸟离巢,是为生计,而不是为了其他禽鸟谋出路,更不是什么王八乌龟都能掺一脚。”江荼唇角笑意更浓。
他们表面说鸟,实则在就叶淮的所有权争论不休。
“王八乌龟”司巫摇了摇头:“江长老又岂能将鸿鹄强压于冷巢中?不怕折断他的羽翼么?”
——你的徒弟生来是神君,苍生重任是他想丢便能丢下的么?不要太自私了,江荼。
江荼随手将抹布推到一边,桌上水渍半干:“司巫大人为天下谋事,却未必知道鸿鹄于冷巢中依旧甘之如饴。”
——苍生不是你做要挟的筹码,收起你腐朽的论调吧,司巫。
司巫沉默了。
他并没有被说服,却看得出江荼不会让步。
半晌,司巫缓缓道:“神君本该随我回到昆仑虚,但江长老爱徒心切,老夫也不愿横刀夺爱,但没有昆仑虚灵力辅助,三年后,神君若不能守护灵墟,苍生性命...”
江荼冷冷打断他:“司巫大人若想做圣人,可以不必强拉上叶淮给您垫背。我自空明山底回后身子不适,不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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