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阳笑眯眯地转着八卦盘:“江长老的意思是?”
江荼只说一个字:“战。”
他的目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像无情的冰凌,叫人望而生畏:“所有人。”
苍生公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苍生道将灭世寄于叶淮,又将救世强加给他,江荼早就不爽已久。
此时此刻他不仅要强令苍生道的代言人司巫出战,还要让苍生道知道,他江荼,他江荼的徒弟,从不受任何人摆布。
司巫唇瓣轻颤:“江长老有几成把握?”
江荼冷笑:“难道没有十成把握,司巫大人就去山头摇白旗投降么?战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话。”
说罢,他一拂袖,笔直向着前方走去。
所行之处,原本人群密集的,也都纷纷让开道路,江荼一人逆着人群行走,却好像天地光芒都在向他聚拢,而众人所在之处却黯然失色。
身旁忽然响起脚步声,无需扭头,便知道是叶淮跟了上来。
江荼道:“把衣服穿好。”
方才为了向司巫等人证明他们缔结了生死契,叶淮不得不将胸前的荼蘼花印展露出来,江荼与司巫对峙的功夫,早该够他穿好衣服几回了,这小子却还袒胸露.乳,一副沾沾自喜、四处炫耀的姿态。
又哭又笑又招摇过市,真是…
“真是神仙眷侣,”有人不解风情地接话,路阳小碎步跟上他们,“鄙人曾听闻修真界中,师徒、师兄弟、师姊妹间结成道侣的,占了极大多数,没想到却是真的,看来同吃同住,真的有益于培养感情。”
江荼瞥他一眼:“你也春心萌动了?”
路阳意味深长:“也?”
江荼自觉失言,脸上却不显露,看向路阳身后一众灵墟山修士。
他们队列整齐,目不斜视,身着内门弟子服饰,却与此前遇到的巡逻队弟子有些许不同——
这些修士的胸口都挂着一个八卦盘,而非腰间。
路阳解释道:“不才,他们都是鄙人座下弟子,江长老既然要全员出战,鄙人身为灵墟山首座,自然要带头响应。江长老大可放心,鄙人的弟子,除非战死,否则一步不退。”
“听着不像弟子,倒像死士。”江荼收回目光,“多谢。”
路阳拱了拱手:“得是鄙人多谢江长老与神君大人,愿亲入敌阵。”
——说是全员出战,江荼当然不会让修为不足以抵御鬼兽者送死,大多数人,只需负责守护天河结界,不让鬼兽入侵灵墟山罢了。
可惜只是这样,仍有人不愿意而逃离。
在江荼与司巫对话时,就注意到一些仙门掌教,悄悄转身离开。
路阳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放心吧,那些临阵脱逃之人,走不出灵墟山门。”
江荼没有问他为何如此笃定,路阳素来对生命不屑尊重,猜也知道是能杀就杀。
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江荼并未多言。
走到天河结界前,灵墟山修士无声无息地自动列阵,可见路阳早就布置下去。
路阳再度摸出玉笛,唤来神鹤:“神鹤是灵墟山化身,自可抵御浊息,便给江长老做坐骑。”
江荼轻摸神鹤头颅:“多谢。”
一直到这一步,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路阳清楚他计划的每一环,又意有所指地开口:“方才您大庭广众那样讽刺司巫大人,可真是让人意外。”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吗?剧本里怎么没有?那老头都被您骂得傻了。
江荼勾唇不语,路阳一看便懂,失笑摇头。
好啊,原来是仗着司巫必须陪着演完戏,公报私仇。
江长老,您…是这种性格吗?
江荼假装没看懂路阳的眼神:“留鹤仙君,天河结界就交给您了。”
路阳笑笑,做了恭送的姿势:“黑袍人就交给您与神君大人了。”
江荼凝眸望向天河结界外的浊息。
即便要抽身离去,他也要替叶淮将道路铺平了再走。
——杀死黑袍人,让叶淮永无后顾之忧。
第077章 灵墟变(十四)
神鹤一声啼鸣, 天河结界骤然亮起,贝母光泽流转,显得如此坚不可摧。
路阳远远看着江荼与叶淮的背影, 神色微动。
紧接着, 他一推眼镜,一对柔软的耳羽从他面颊两侧展开, 路阳身上析出一尊双手为鹤羽的法相,镇守在灵墟山上空。
另一边,司巫一点长杖,浮白光芒四散,在众修士身上披上一层纱衣:“此物可压制浊息异化, 苍生道为诸位祝祷。”
说罢, 他口中念起晦涩难懂的词句,好像古来神明的低语,大地之母垂眸,以掌覆其后裔。
修士们只觉精神矍铄, 身上力量倍增,二阶者得至三阶, 三阶可窥地阶。
苍生道赐福,修士们不由感激涕零。
司巫苍老的声音与路阳带笑的语调交织在一起——
“凡退后者,斩无赦。”
几乎就在一切完备的下一秒。
天河结界开始颤抖,起先是一小股,随后是一大股,浊息如喷泉从结界外涌入,鬼兽逼近, 千军万马撞击城门,发出隆隆巨响。
有了司巫与路阳在后镇守, 江荼与叶淮得以将全部精力,投放在眼前的战斗中。
神鹤在浊息间穿行,白色羽翼撕裂浊息,如一道晨光穿透黑暗。
神鹤背上,一袭红衣的男人面容冷峻,不断有鬼兽被他的凛冽吸引,又在动了贪念的刹那被烧成灰烬。
他像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燃尽周遭的一切。
突然,江荼肩上落下一件金色纱衣。
侧目过去,叶淮驱鹤飞到他身边:“师尊,浊息浓重,小心身体。”
江荼点头,袖中赫然是宋衡的还灵丹。
此药究竟会有多大反噬,根本不在江荼的考虑范围内,真要反噬他也是用阎王之躯承受,不会太艰难。
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那藏在浊息中的黑袍人。
不好找。
要在黑暗中寻找到一只敛翼的乌鸦谈何容易。
他们需要一抹光明,去照亮乌鸦的影子。
任谁都会说,在深夜妄图寻找阳光,是无稽之谈。
江荼却偏要创造光明。
他的指尖燃起一簇幽微之火,在浊息包裹中,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不过瞬息。
火光大亮,哪怕狂风骤雨不能摧折,那飘摇的火烛就在风雨中无限膨胀,最终,如一枚璀璨的流星,将黑暗点燃!
浊息蒸腾,凄厉哀嚎,那无处可逃的黑暗在光明中化为不甘的嘶吼,直到赤红不断逼近、逼近——
有人大喊一声:“那是什么?!”
前方,是极度漆黑的、宛若黑暗凝聚成了固体的恐怖人形,他像被浸泡在浊息里,又或者整片尘世阴面的浊息,都是从他身上散溢。
他是尘世阴面的创造者,而非仆臣。
浊息凝聚成黑袍人的脸,却也只有脸而已,他的脖颈以下依旧浸润在浊息中,像生长在黑暗滩涂的古珊瑚,无数枝干向外延展,最终形成了一片珊瑚群。
而现在,黑袍人仰头看向天空,燃烧的花瓣映在他眼中,他碎裂的面具用浊息粘合着,像破烂的瓷器,唇瓣一开一合,露出一个笑容:
“江长老,您还活着。”
“我还活着,”江荼挥鞭袭去,“你很失望?”
黑袍人没动,身下咕啾咕啾的浊息如根根触手,艰难挡住江荼攻势,摇了摇头:“…不,我很高兴。”
江荼冷冷一笑,无相鞭迅速抽碎触手:“那你还会更高兴——叶淮!”
近处金光烁烁,叶淮从神鹤身上一跃而下,骨剑在手中划出一道弧光,与此同时麒麟法相如极光照亮黑夜,张口就向黑袍人脖颈咬去!
麒麟的黑鳞泛着杀伐果决的冷冽光芒,发出的咆哮响彻山川。
江荼注视着那双眼睛里的凶光,他的小徒弟在他面前永远是翻着肚皮摇尾巴的憨傻模样,但实际上,古籍记载中的麒麟并不仅仅是祥瑞,他代表着杀戮与战争,荡平天下后,才得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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