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什么好呢?重情重义极为难得,但程让此番举动,无异于将自己再度架在火上灼烤,平白招来非议。
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果然,程让才走到一半,就有人出言讥诮:“昨天山腰好大一阵巨响,像是有人在斗法,掌门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荼转眸过去,他对这名修士有些印象,也是程协派的,昨日并不在场。
程让停下脚步,长刀往地上一拄:“你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那人冷笑一声,干脆也不装了:“少辅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却突然说退出擢铨,明眼人都觉得有问题吧?”
“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我今日去他住所,竟然空无一人!你把少辅弄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乱。
毕竟人去楼空,总难免让人诞生不好的念头。
程让眸色微沉:“下界有急务,程协去处理了。”
那修士既然敢当众质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即咄咄道:“你说少辅去了下界,好啊,你用传信符联系一下少辅,我们自然哑口无言!”
程让阴沉地瞪着他:“耽误公务你来负责?”
那修士一噎,梗着脖子道:“那你解释一下昨天的巨响,是怎么回事?”
——解释不了。
江荼冷眼旁观。
此事最佳的解决方法已经错过,程让必须承担替程协遮羞的后果。
他和程让的交易并未包含替程让解围这一项,江荼决定先静观其变。
程让的喉结滚动几下:“昨天门中突然出现一只妖兽,为了抓捕它,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你糊弄傻子呢?”那修士都笑出声了,他身边的程协派党羽也都哄笑起来,“这里是中界!妖兽能凭空冒出来?”
程让张了张嘴,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齐净远道:“姓屠的,你差不多点行了!我亲眼看着程...掌门与那猪妖缠斗,我身上这伤就是那猪妖撞的!”
隔着许多人,江荼看到开口的齐净远,他脸上挂了彩,胳膊也断了,是在他与程协交手时被波及所致。
齐净远素来与程协关系极近,是程协派的领袖人物,这一点众人都很清楚。
此刻他出言作证,反倒颇为说服力,那屠姓修士讷讷闭上了嘴,眼神往齐净远身上的伤瞟,写明了“这能是猪撞的?”,却不好再多说什么。
齐净远狠狠剜了程让一眼,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江荼对齐净远改观几分。
此人心高气傲又趋炎附势,原来也会为了门派利益而低头。
人性就是如此复杂。
没了质疑的声音,程让的后半程走得颇为顺利,每到一名长老跟前,长老便在他的长刀中注入一道灵力,来去山派以刀为尊,认可刀就是认可人。
程让的长刀在十数道灵力作用下光芒大亮,好像镶嵌无数流光溢彩的宝石。
只差最后一步。
程让迈步跨上台阶,距离掌门宝座一步之遥。
轰——!!
一阵摇撼天地的巨响,掌门殿剧烈摇晃,裂隙瞬间爬上琉璃石的屋顶,竟然摇摇欲坠。
江荼将惊魂未定的叶淮往怀里一拽。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浊息如狂风奔浪席卷而来。
轰隆、轰隆、轰隆!
掌门殿再难以维系,在浊息中碎成无数砖石碎瓦,朝着殿内众人,轰然坠下!
不知过了多久。
废墟震动几下,“轰”一声被内力震飞出去。
江荼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少年。
预感到浊息来袭时他就提前设了防御罩,叶淮被保护得很好,缩在他怀里跟个小鹌鹑一样,此刻怯怯抬头:“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江荼言简意赅:“塌了。”
叶淮当然知道是掌门殿塌了,问题是掌门殿是整个宗门的脸面,什么东西能把掌门殿震塌?
江荼掰着他的脑袋让他扭头。
这一眼。
只见浊息如乌云压境,又像泥流滚石,自山顶一路下冲,所有曾经苍翠的树林与高耸的楼阁,都在接触到浊息的刹那枯萎坍塌,像被秃鹫啃食的骸骨,眨眼只剩废墟。
叶淮下意识后退一步,背撞进江荼怀里,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怎么会有...那么多?”
怎么会有那么多浊息?
这浊息比多福村的千瓣莲佛要高出百倍不止!换句话说起码有一百只鬼兽才能构成如此庞大的浊息潮流。
浊息还没能蔓延到掌门殿所在的区域来,掀起的巨大能量却已经足够将掌门殿震塌。
足见其恐怖。
江荼面朝滂沱浊息,面色阴沉,他素来是表情不丰富的类型,旁人看不出来变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不爽。
耳畔又响起几声动静,来去山派修士纷纷从废墟下爬了出来。
修为高些的长老,虽灰头土脸,到底没有受什么大伤;
但大部分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掌门殿用的琉璃石经过千锤百炼,坚硬无比,砸在身上多多少少都造成了伤害,更有甚者骨头也被砸断,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江荼在不远处看到了程让。
程让所在的掌门宝座是琉璃石最多也最坚硬的区域,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卧在程让手臂上,可见他是第一时间抬手阻挡,保护住了关键部位。
程让将长刀反转,刀柄往地上一敲,一道眼熟的屏障即刻自敲击点拓展。
危急关头他表现得很是镇静:“眠云长老、仇公,请你们组织门内弟子,打开护宗大阵,并尽快撤退到浊息尚未吞噬的山脚地带。”
“叔晨长老,请你即刻通知空明山...南涂的天河结界碎了,请他们立刻支援。”
被他点名的几位长老齐齐应下。
最后,程让转向江荼,眼含歉意:“让江公子受惊了,可否劳烦江公子,协助长老们一道安置伤员,若能搭把手看顾结界,程让感激不尽。”
江荼不置可否,反问:“那你呢?”
程让眼神中带着决然:“身为来去山派的掌门,我当然要去修补天河结界。”
江荼很不客气:“按照浊息入侵的速度,不过一炷香功夫,就会将整个来去山派淹没。那时你恐怕还没赶到结界碎裂处吧。”
毕竟结界碎裂,鬼兽自会涌入,届时应付鬼兽都够呛,程让哪里还能修补什么天河结界?
恐怕程让自己也清楚,他去不过是送死。
程让苦笑一声:“...济民为本啊,江公子,南涂县有那么多百姓,不能让浊息从来去山派这儿漏下去。”
江荼道:“我随你去。”
程让猛地瞪大眼睛:“怎能让你陪我一起去送...”
江荼蹙眉:“别废话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多说一句话,南涂县就会多死一个百姓。”
程让闭嘴了,眼眶有些红。
此去何其凶险,江荼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来去山派,而是为了下界那些无辜的百姓。
程让道:“江公子大义,南涂县...感激不尽。”
江荼又低头,还没开口,叶淮先一把抱住他的腿:“请师尊让弟子随您同去!”
江荼刚要说什么,叶淮又急急道:“如果师尊拒绝我,我就偷偷跟着您!就是死,我也要和师尊死在一起!”
“...”江荼脸一黑,掐住他的腮帮子,“小东西,谁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天河结界碎裂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叶淮修为尚浅本不应该去,但指望来去山派保护叶淮,还不如他自己看着来得安心。
江荼扯扯叶淮的脸问:“我教你的剑法,你还记得多少?”
叶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记得!我全记得,师尊,我保证不拖你后腿,求你了。”
江荼心说你能保证什么,还是展臂一把将他捞起:“跟紧我,如果我不在,就护好长命锁。长命锁在,我就能找到你,知道了吗?”
长命锁内有他的灵力,也能护叶淮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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