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心想,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东西,反手拍了一道灵力进手串。
叶淮疑惑地“唔?”了一声。
江荼冷言冷语:“你在阳间的一举一动,我仍有必要监视。”
他想再次提醒叶淮,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私情。
可叶淮打定主意将愚蠢与诚恳贯彻到底:“师尊,我会做的很好,我已经变得很厉害了,您有空,可以多看看我吗?若您有什么不满意,一句话,我即刻下地府来…”
江荼不自在地抿紧唇瓣:“你不必再下来了,生魂不该入地府。”
叶淮一愣,眼眶湿润:“那您会…”
江荼打断他:“我也不会还阳。我们不必再见了。”
只需要通过这一根手串,监视你的动向。
叶淮好像被雷击中,倏地愣住,半晌,他的声音颤抖着,强忍哭腔:“弟子明白了,师尊,只要您一切都好,我什么都听您的。您为了我受尽苦楚,不愿再见我也是应该的。”
江荼一时失语,看着这高大的男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可怜样子,忽然感到些许罪恶。
可他依旧道:“是,不必再见了。”
第104章 相思桥(五)
叶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远远的,还向江荼行礼。
江荼心里说不上的闷堵。
等到叶淮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扬起手, 掌心出现一块泡沫般的浮光。
魂魄。
叶麟的魂魄。
剥魂剔骨以后, 留存于世的黑袍人是残缺的,而叶淮是他缺少的那个部分,
——一副完整的麒麟骨。
如果将叶麟的魂魄与叶淮融合,那么叶麟就能回来。
可是,…江荼不能这么做。
他接受了身为曜暄对叶麟的情意,坦然承认自己对叶麟有情,但这并不意味着, 他能剥夺叶淮独立为人的自由。
千年的轮回, 这副麒麟骨早就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尤其是方才叶淮强忍泪意看着他时,江荼更加确信这一点。
叶淮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不是叶麟重生的媒介。
所以他让叶淮离开, 给予叶淮自由。
但心里,总是愧疚。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的主人, 无论是谁,江荼都对他们愧疚。
江荼深深叹一口气,收拾好行装,走出门去。
散散心吧。
阎王本想换一袭白衣,但红衣跟随他已经千年,似乎成为江荼身上的烙印,亦是他与曜暄唯一的不同。
思来想去, 还是穿着红衣出门。
他戴了斗笠,将面容都遮起, 又特意从阎王府的后门出去,并未引起关注。
插曲过后,地府重归秩序,偶尔,还能听到鬼差们议论。
却不是说他害得奈何桥边一片混乱,而是调侃阎王爷的姻缘竟然是个爱掉眼泪的毛头小子。
江荼在阳间不招待见,在地府却实打实地鬼见鬼爱。
他不介意成为谈资,听过便过,又不愿往宋衡的鬼帝府去,调转脚步,向着地府最深处前行。
正如先前在空明山,祁弄溪的父母得他恩准留在地府一样,执念未消、不愿转世之人,江荼特意为他们开辟出了一块居住区域,让他们能够安心等待所盼之人归来。
他听说那里建了一座桥,是他还阳后才建起的,一直没机会去看。
江荼循着记忆寻找,果然在本该是尽头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桥。
这桥与地府环境格格不入,未见阴沉与鬼气,桥的这头栽种着柳树,柳叶枝条垂落,像女子的长发在水流中洗涤,轻盈如丝;
桥的那头,若隐若现可见鲜艳花朵,粉与红交错生长,竟然宛如春生。
地府不该有这样鲜艳的颜色,因为苍生道将鬼界与死亡联系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沉闷的灰黑。
江荼的阎王府是个例外,而现在,地府里的例外又多了一个。
浓烈的盎然生机迅速吸引了江荼,眼眸亮起,走到桥头,打算看看桥对岸还有什么惊喜。
迈步——
唰!!
一道透明屏障就这么出现在江荼身前,胆大包天地拦住了他。
无论江荼如何尝试,竟然都无法前进一步。
换言之,他甚至无法上桥。
江荼心想自己是和桥过不去了么?奈何桥不让他过,这新造的桥他竟也被拒绝?
奈何桥也就罢了,可这座桥又凭什么拦他?
正隐忍着,忽然有鬼向他搭话:“阎王大人?”
江荼一愣,没想到他斗笠遮面,又背对着,都有鬼能够认出他来。
更没想到,他居然未曾察觉此鬼的靠近。
那搭话的鬼好像不太确定的样子:“可是阎王大人在那里?”
江荼是私下散心,不愿被认出来,既然对方有些犹豫,他便打算糊弄过去,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然而他刚一开口,那鬼的声音迅速跟上,带着隐隐的激动:“曜暄仙君!”
江荼的瞳孔瞬间一缩,猛地看了过去。
在地府,不应该有宋衡以外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定睛一看,那鬼气质温雅,眉眼出众,和宋衡的亲和力不同,此鬼的温雅颇有距离,似是用微笑拒人千里之外。
可他见到江荼,距离感迅速消失,甚至表现得有些激动:“真的是您,恩公。”
江荼都开始怀疑面前的白纱是透明的了,一把拽掉斗笠,蹙眉打量着他。
打量着打量着,他面色一变:“…小云?”
——云鹤海。
千年前,他在白虎爪下救下的孩子。
是云鹤海带着昆仑虚亡魂,在七日审判的最终一日,赶到他的面前,给予了他反抗的力量。
他死时,这个孩子才不过几岁的小小个头,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身量比他还高些的成熟男人。
好在人的岁数会变化,眉眼间却仍会留有过去的痕迹。
云鹤海对江荼认出他来感到很是惊喜:“是我,您…我终于见到您了。”
“终于?”江荼蹙眉,“你既在地府…为何见不到我?”
江荼忽然一愣,他发现自己千年的阎王审判中,并未审问过一个叫云鹤海的亡魂。
…他大概明白了。
云鹤海肯定道:“神通鬼王不让我见您。”
江荼拧了拧眉心:“…抱歉,我记忆尽失,让你久等。”
云鹤海笑着摇头:“能再见您一面,等多久都值得。恩公,当年受您庇护的昆仑虚百姓,早已转世数个轮回,他们的子孙后裔遍布寰宇,福泽天下,尽是您的功劳。”
江荼却想到那浑噩的亡魂,阴气遍地:“可他们并不必在那时死去。”
他的语气有些落寞,云鹤海显然惊讶地眨了眨眼:“您在责备自己么?”
江荼不语。
云鹤海怅然:“果然如此。您可知道,彼时鬼界尚未建立,一昼一夜之间,大家为何没有魂飞魄散?”
江荼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发自内心地感激这能够让他在死前再见到他们一面的神迹。
云鹤海却说:“是您。”
…谁?
江荼的心脏好像被重击,剧烈地跳动起来。
云鹤海神情温柔,像陷入回忆里:“那一天,大家用身体替我挡去雷劫,我才得以苟活人世,我跑去了昆仑虚上,却发现…昆仑虚上的草木婶伯们,也已惨遭毒手。”
“但我在您的洞府,找到了长尾山雀,它藏在洞府最深处,躲过了那些恶徒的搜查。”
“小啾还活着?”江荼总算掩饰不住脸上的悲伤,又有惊喜。
云鹤海点了点头:“我和它约定,它去神界寻找叶麟,我带着大家去空明山见您。但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才会变成最终的样子。恩公,对不起。”
他是指最终叶麟却杀了江荼这件事。
分明是去搬救兵,却反而伤害了江荼,甚至最终爱人相残,谁也没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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