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注意到,一道鎏金符文,正在叶淮的骨骼上徐徐留下烙印。
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伤痕累累的小东西,就有一双湿漉漉的手搂上他的颈项。
叶淮自己醒了,不顾大幅度动作会撕裂伤口,边疼得哼哼唧唧,边搂紧江荼的脖颈:“师尊...”
他将脸埋进江荼冷冰冰的颈窝:“师尊,我好疼...师尊...”
江荼耐心极好,就势将人抱起,拍着他的背安抚:“乖。”
叶淮又唤:“...师尊,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会?就一小会。”
江荼点头:“好。”
叶淮总算安心些,依偎着他昏昏沉沉。
江荼凝眸望向前方。
与黑袍人交手耽搁了些许时间,眼前浊息变得更深,江荼抱着叶淮在浊息中行走,鬼兽竟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若此时有人在旁,就会发现江荼发梢墨色褪尽,腰间的玉佩变得更黑,黑中又有浓郁血红浮现。
很快江荼就走到了边缘地带,天河结界原本矗立的地方。
耳边响起脚步声,程让也在同时赶到:“江公子,让你久等了。”
江荼扫一眼他沾满血的长刀:“解决了就好。”
而程让看到了他怀里血淋淋的叶淮:“小公子这是...”
江荼摇摇头:“说来话长。”
身后轰然巨响。
回过头去,只见护宗大阵的光芒在黑云压境般的侵袭下忽明忽暗,如闪烁灯塔,即将彻底熄灭。
程让额前滚落数滴冷汗:“*的,这浊息怎么一下子翻了这么多倍?江公子,恐怕等不及空明山来了,你且听我说,将入阵送至后山宗祠处,帮我把它与师尊的刀葬在一起...”
说着他就要解刀,江荼沉默地听着,忽而问:“你打算做什么?”
程让笑得慷慨:“自爆金丹,再阻这浊息片刻就是。”
程让是三阶修为,金丹自爆后云集的灵力约可冲至地阶,等同于再树起一道护宗大阵。
双重阻拦下,或许可以再争取一二个时辰。
但也只是或许,且看这浊息汹涌浓郁的程度,便知一二个时辰是程让的美好幻想。
上界并没有恶劣到这种地步,要让中界的天河结界阻挡远胜于其实力的浊息。
诚如程让所说,浊息的量级翻了数倍不止,其中至少有极其可观的一部分,是后来才汇入进去,浑水摸鱼的。
江荼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黑袍人。
黑袍人可以驱策浊息,换言之,这超出来去山派可应付范围的浊息,九成九是黑袍人带来的。
即便对他们来说也是无妄之灾,但既然是冲他们来的,江荼不得不负起责任来。
江荼向前一步,越过程让:“接着。”
程让一愣,江荼直接将叶淮从怀里扒下来,塞进程让怀里:“帮我看着。”
程让还没反应过来:“江公子...”
江荼竖起食指抵上浅唇:“嘘。”
他的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一语既出,程让心中所有即将出口的拒绝都被堵在喉间,眼睁睁看着江荼信步迈入浊息包围中。
下一瞬。
江荼的长发凝上霜雪,如至昆仑山巅而飞雪皑皑,是漫天黑暗中唯一的白。
他每向前一步,便有一簇火苗自地底深处燃起,定睛一看又成鲜艳花朵,一路径直铺满地面。
整座山都像在燃烧,火焰与浊息撕扯在一起,江荼缓缓行至结界破碎处,抬起手掌,掌心向外平推而出——
花与花燃成一片,火与火烧作一团。
荼靡花像是地脉的岩浆,吞噬地面,还要占领天空。
霸道的灵力不容置喙地将因破碎而游离的灵力重新聚拢,金红一寸一寸浸满裂隙,伴随“轰隆”、“轰隆”的震响,竟强硬地将天河结界粘合拼凑起来!
程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谓百川归海,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就是灵脉以七座仙山为尊,辐射减弱的根本道理。
而眼前这个自称散修的青年,身上的灵力竟足以让七座仙山都俯首称臣,向他聚拢!
这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当今修真界,可有人能望其项背?
要把天地都合拢的巨震中,江荼侧过脸,看向程让:“封起来,现在!”
程让如梦初醒,此时叶淮也已醒转,他便将小少年轻轻放在地上站好。
紧接着刀如旋风转舞,程让猛地踏空而前,刀身重重拍向结界,口中大喝:
“诛邪退避,万物合宗!”
一道金色符咒凌空浮现,随着刀风轰向结界!
符咒与裂隙融在一起,转瞬间金色便取代江荼的赤红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力,将天河结界的碎片粘联到一起。
轰鸣声中,贝母波纹再度浮现,一道崭新结界自地面一路高耸入天际。
程让气喘吁吁,修补结界同样需要大量灵力支撑,他抹了一把汗珠:“太好了,这下只等空明山的人来,加固一下结界,就万事大吉了。江公子,你的力量...”
在程让的溢美词中,叶淮眼里波光粼粼,倒映出天河结界光彩溢目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跑过去:“师尊!”
江荼听到呼唤,垂下手掌转身返回。
没走几步。
满地的荼靡花颓然枯萎,风吹而过只剩瑟瑟残叶,江荼的脚步越来越缓慢,脸色白如金纸,紧接着踉跄半跪在地。
叶淮敏锐地嗅到了血腥气,一股寒意窜上天灵:“师尊?”
江荼正要回应,然而体内热气上涌,想要咽下却猝然喷出一大口血,身体因剧痛而本能地痉挛抽搐起来。
他听不清叶淮在说什么,眼前忽黑忽白,强提起的一口气一泄,便有无数双手伸来,将他死死摁入了泥潭之中。
第030章 风雨无晴(十四)
来去山派, 客堂竹屋中。
药草清苦萦绕不去,伴着檀木熏香,将木材都浸得发涩。
厅内围了一群白胡子医修, 程让坐在桌几前, 眼睛一瞪,一群医修纷纷摇头。
程让眉宇间难掩忧色, 起身走向内室,手掌轻轻搭上小少年的肩膀:“叶淮,去休息一会吧。”
叶淮执拗地摇头,又往床边蹭了蹭,什么也不说, 只沉默地用眼神表达了拒绝。
他身上穿着与黑袍人交手时血迹斑驳的那一件衣服, 皱皱巴巴和血痂糊在一起,脸上脏兮兮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琥珀色眼眸还明亮。
程让看着那双眼眸,那种倔强的悲伤让他说不出别的话:“药我放在这里了, 你有空了就喝掉,门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我不能久留,有需要就差人叫我。”
叶淮点了点头,立刻趴回床边,没再分程让一个眼神。
程让缓步离开,内室里只剩下叶淮粗重的呼吸声。
叶淮不敢放轻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一轻,就会发现室内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看向床上的青年。
青年安静地躺着, 脸比雪绒被还要苍白,双眸紧闭, 鸦睫扫下一片沉暮的阴影,又被牖中窥日的曦光镀上金辉,倘若忽视领口处已经干涸的血液,就像只是沉睡未醒。
叶淮轻轻抓起江荼搭在绒被上的手掌,脑袋歪蹭过去,将脸颊贴上江荼冰冷的手背。
江荼自然不会给出回应。
叶淮的眸中闪过一丝水光,又小心地跨坐到床榻上,捧起江荼的手,模拟着江荼曾经抚摸他发顶的样子,脑袋抵上江荼掌心。
“...师尊...你什么时候醒?你睡了好些天了,快醒醒吧,...”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江荼的手掌却因失了外力支撑而徐徐滑落,垂在一边。
叶淮盯着那只没有血色的手。
一滴眼泪不偏不倚,坠入掌心,化作涓流四散开。
叶淮呆坐良久,眼泪漫进唇瓣,是咸涩滋味。
半晌,他钻进江荼臂弯下,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瑟缩着依偎在江荼身边,像一只缩在死去母兽怀里不肯离开的小兽。
“师尊,我好害怕...你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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