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黑色的长发飘散着,像树的根系扎入地里,煞气竟然都沿着发丝被吸收,如何坠落,便如何上升,直到天地间再看不见一点黑暗。
上界、中界、下界,自此刻起界限不再分明,它们融为一体,共同沐浴着神明悲悯的垂眸。
修真界不复存焉,但人间重获新生。
众人眼含热泪,忍不住匍匐在地,想要将曾经献给苍生道的忠诚,再千万倍地献给新神。
可江荼不愿被他们叩拜,见他们欲要下跪,双膝快要接触到地面的刹那,便立刻撤了法相。
尔后,他抬起脚——
踩向地面上,挣扎不已的金眸。
苍生道已经缩小成只有鞋面大小,而江荼竖着一脚,正好踩中祂的眼球。
像踩着一团腐肉,“咕啾”声黏腻湿滑。
苍生道自是大叫不止,却无法逃脱,因江荼看着平静,脚上却极用力,要把祂彻底碾烂似的。
忽然,脚下“噗呲”一声,眼球被江荼踩得爆开,黑色的水喷了一地。
即刻便被江荼岩浆般滚烫的灵力吞噬,灼烧出沸腾气泡,又趋于消散。
即便如此,苍生道仍活着,发出颤抖的哀叫。
江荼不再管祂,火焰会抹去一切污浊。
天下万户,无需再对祂俯首帖耳。
江荼转身向着叶淮走去。
却在这时。
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唤他。
“江荼,江荼…”
江荼脚步未停,叶淮分明倒在他身后几米,却不知怎的,走了一步又一步,他与叶淮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的痕迹。
“江荼,江荼…”
“你可愿意登神?”
“登上神界可不算登神,成为万神之主才是登神,”那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江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众生皆听你号令,你早已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
江荼不为所动,两指在身侧并拢,向前一点。
一片荼蘼花瓣,轻飘飘落在叶淮鼻尖。
但他再迈步,却像天堑横亘在他与叶淮之间,无论如何无法到达,只在原地踏步。
“江荼,江荼,我知你有万千抱负,你要天下太平,要苍生自由…若不成神,如何实现?你也看到世人的愚昧,若没有你的指引,他们便会偏离道路,失去你为他们求来的自由。”
“你和祂不一样,不是吗?我也曾施予祂改变寰宇的力量,可祂利欲熏心,走上歧途…可你不一样,你仁义、心怀大爱,登神会助你的仁爱更加广博,世间再无压迫…”
声音充满诱惑力,洞悉江荼的内心。
是啊,倘若他登神,岂会让苍生道的祸事重演?
他会抹去阶级的差异,让天下太平,让苍生自由,再无外力干涉。
他是这个世上最公义的存在。
是他为众生推翻压迫,为众生赢来自由。
而现在,所有人、所有鬼,都信仰他、依赖他。
他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他一定可以做到。
江荼终于停下脚步,眼帘低垂,做最后的确认:“你是谁?”
“我?”那声音道,“我是天道,是寰宇的意志,我是三界之上的存在,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江荼轻抿唇瓣:“我该怎么做?”
天道有些惊喜:“你答应了?江荼,我知道你识时务,你只需要接受我给予你的权威,便可大功告成。来吧,江荼,转过身来看我。”
江荼旋转脚尖,转身看去。
一片璀璨圣洁的光,在他面前荡漾开。
江荼鲜少用“震撼”来形容一种力量,但这纯粹无瑕的光芒,却让他发自内心地震撼。
天道将光映在江荼面上,为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洁白。
哪怕是战斗中留下的血痕,也在这样洁白的光芒中变得柔和,充满神性的光辉。
天道的光芒闪烁做一个光团:“江荼,伸出手来,接纳我、承认我,让我们一起,共同铸造一个完满的新世界。”
个人的力量,在时间的洪流中太过渺小。
哪怕寿元抵达千年,对于生命轮转,也不过是弹指一挥。
就像苍生道,建立的权威一经倒塌,便什么也没有留下。
江荼缓缓抬起手。
圣洁的白坠在他睫毛前端,又停在他鼻尖、唇峰…
他已经很像神了,只差最后一步。
江荼将掌心递到天道前,动作极缓地轻轻收拢。
然后。
猛地用力挥出,一拳正中光团面门!
赤红灵力从他指缝爆裂开,江荼的眼底火光跃动:
“我江荼,这辈子唯一不知该怎么做的,就是识时务。”
无穷无尽的红涌入光团之间,像一团团镣铐,将之锁住:“你说你叫天道?我看,你该叫三尸虫。”
寄生在他人身上,吸他人之血,成自己之恶念。
火焰灼烧着光团,像熔化一层蜡,洁白很快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漆黑。
极端的白转做极端的黑,善恶阵营的逆转,也不过是眨眼而已。
铺天盖地的恶意,随着这一拳向江荼涌来,又向天地间涌去。
身为阎王的江荼,对之再熟悉不过。
生命的善恶是相对的,无法剔除,却能生长。
这所谓的天道,恐怕就是天地诞生以后,恶的凝聚体。
江荼分给地上苍生道的遗骸一个眼神。
若他接受了天道,恐怕也会变得与苍生道一样。
恶念被不断放大,最终,成为恶的载体。
或许至纯至善之人,才能不受影响。
可人皆自私,江荼自认自己不能免俗。
“天道”似乎没有战斗的手段,在江荼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你不愿登神?天地之间,竟然真的有你这样的人?江荼!待你陨落,谁来实现你的抱负?”
江荼当然有抱负,否则便不会在淤泥中翻滚着也要爬起,更不会站在这里。
但…
江荼摇了摇头:“生命自能寻出路,无需你我替他们做决定。”
何以自由成枷锁?
生命自有出路。
而现在,唯一阻碍他们寻得自由的,便是阴气、浊息、煞气…
便是这恶。
它蓬勃而广大,光凭这些灵力,无法将它摧毁。
江荼轻轻叹了口气。
千年还是太久了。
能够将之彻底消除的,只有同样经历千年的力量。
就像他曾用身体吸收浊息,此刻,他也能用自己的全部灵力,与“天道”同归于尽。
江荼并不怕死。
他只是可惜,没能和叶淮说一声再见。
江荼对得起天下苍生,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唯独,要永远亏欠他的爱人。
江荼扭头,想再看一眼叶淮。
可身后,却竟空无一人。
一只手,抢在他之前,一把攥住了天道!
第153章 问天(五)
江荼瞳孔骤缩, 连赴死都从容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猛地伸手要夺,嘴里大骂:“逆徒!什么东西都要碰一爪子, 你是狗吗?!把它给我!”
江荼从没有这样失态, 也说不出这样骂街般的脏话。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红晕怒起, 却实打实是被气的,又慌乱,睫毛就像蝴蝶撞入蛛网时挣扎的蝶翼,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扇动不歇。
眼里,只容得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与掌心漆黑如深渊的“天道”。
“天道”在掌心融化, 留下许多黑色痕迹,像摔倒时手撑在泥地里,指甲里的灰泥,怎么也洗不干净。
“小畜生, 松手!”江荼气到发抖。
无相鞭卷住叶淮的手腕,往下一拽。
可叶淮的动作比他更快, 掌心用力一捏,“天道”就彻底融入他的身躯。
浊黑几乎刹那间就在他的皮肤下游走。
江荼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眼前发晕,难以接受这突然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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