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愣,不可思议似的,声音透露着浓浓委屈:“...你来真的?真不要我了?本座...我答应过你会改正坏习惯,这次真的是他们要偷袭我,我才不得已杀了他们的...”
江荼本能地觉得这语气,黏黏糊糊的,十分耳熟,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非常强悍。
远超地阶大圆满的叶淮,甚至远超当时空明山底的亡魂祁元鸿。
此人之神力,不在修真界中。
这是逼近神道的力量。
就连此刻的江荼,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或许只有解开力量禁制,方有一战之力。
只可惜他在梦里,宋衡给他的还灵丹,却在现实。
方才不动声色寻找还灵丹的过程中,江荼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不再是赤红色,而是干净到过分一尘不染的素白。
他从来没有穿过白衣。
所以这是谁的梦?
男人的声音更委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他们打我我也不还手了,行不行?其实我这次偷偷下山,是听说灵墟附近盛产奇异宝石,想给你叼一颗回来...”
叼什么叼,你是狗吗?
江荼内心有一种诡异冲动,似乎迫使着他放下警惕,去安慰这个可怜巴巴的男人。
男人步步靠近,身上的甲逐渐消散,只剩肩甲与腰甲,似乎要向江荼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战意。
但他的头盔还没有取下。
只有青赤交加的长发垂荡下来,乱糟糟的像肆意生长的野草。
江荼强忍着让自己保持坐姿。
他此刻就像炸了毛的猫,盯着侵.犯领地的外来者步步紧逼。
但凡越入雷池,江荼的无相鞭必然将男人抽得飞出十里地。
然而。
“...”男人呼唤了他一声,“别生气了好不好?方才说的宝石,我找到了,赤中带金,恰如我们两人,我叫工匠雕成玉佩,再挂一根穗子,坠在你赠我的骨剑上,如何?”
江荼攥着无相鞭的手骤然收紧,手臂用力到发抖,不是因为男人提到了骨剑,而是——
“你刚刚叫我什么?”江荼竭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
男人很困惑的样子:“...怎么了,曜暄?
曜暄。
谁是曜暄?
江荼张嘴就要反驳,忽然感到大脑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超出了掌控,而要强行拨乱反正。
他痛得一时像被抽出脊髓,整个人向前伏到,五指插.入发里,恨不能将脑髓也扯出。
男人大惊失色地冲过来:“曜暄,你怎么了?怎么回事,曜暄!”
别再…叫了!
江荼狠狠咬牙忍住疼痛,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星白,唯剩意志还在苦苦死撑。
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引起了他的痛苦,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搂得很紧。
江荼甚至分不清是他痛到发抖,还是男人因为他的疼痛,而紧张害怕到发抖。
男人不断向他体内输送着灵力:“曜暄,你到底怎么了?别怕,你别怕,本座有办法…本座有办法!”
江荼难以回应,剧痛仍在折磨他的神智,而这一回,同样撕裂般疼痛的还有他的心脏。
呼吸困难,江荼不得不努力地深呼吸,想要让肺腔打开,然而却催动了胃部翻涌,几欲作呕。
江荼习惯于忍耐,这次却实在痛得控制不住。
他呕出一口鲜艳的心头血,身子骤然紧绷,又在眨眼间力气散尽。
不行,江荼想,他不能再晕过去,他要醒过来,他必须要…醒过来…!
他绝不能在这里晕过去。
冷汗滴进江荼的眼球,他竭力地撑着眼皮,即便眼皮颤抖不止。
他在疼痛中伸出手,皮肤下毛细血管爆裂的淤青正在不断扩散。
江荼的掌面贴上男人的头盔,发狠一拽——
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第075章 灵墟变(十二)
江荼瞬间睁开眼。
刹那间只能感觉到黑暗, 他的意志走在感官之前,身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仍在沉睡中。
零点几秒后, 五感才开始清晰起来。
先是一股血腥气, 旋即江荼感觉到唇瓣湿黏至极,喉间却又痒又腥, 忍不住咳嗽起来。
几口血随着胸腔震动喷出,江荼听到耳边不可思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师尊?”
江荼用力喘息着,让死了片刻的肺重新工作,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叶淮怀里,被搂得极紧, 就像是梦中一样。
梦。
头好痛。
江荼抬起眼, 柳叶眼中纳入叶淮紧张惶恐的脸,五官精致俊朗,因要为结契做准备,麒麟特征释放出来, 青红长发藏在黑发之间。
和梦里的男人,一模一样。
江荼的头更痛了。
他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更深的梦, 战斗本能叫嚣着燃烧理智,江荼伸手挡住叶淮急切凑近的脸,五指成爪,掐住他的脖颈。
江荼出手素来迅猛,叶淮只觉得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催折声,眼前瞬间就虚焦。
他本能地想退,又舍不得放开手, 被掐得呼吸困难,双手仍依赖地拢住江荼纤细的手腕:“师、尊…”
他看得出江荼精神状态不稳, 并不害怕,只觉得难过:“师尊,是我、弟子是…风坠…”
风坠。
叶风坠。
不是梦,不是身披甲胄的陌生男人,是他的傻徒弟。
江荼松开了手,气喘吁吁。
他刚一撤手,叶淮就紧追过来,好像差点被掐死的不是自己:“师尊,您认出我了?我是叶淮。”
“我知道,”江荼气息仍是虚弱,“…不怕死?掐你还往上凑。”
他侧目看向叶淮的脖颈,他动杀心时下手不会迟疑,叶淮的脖颈上有五个清晰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
叶淮摇了摇头:“死在您手中,是弟子的荣幸…师尊。”
这一声唤得缠绵又依恋,江荼的批评又狠不下心出口:“…这是哪里?”
他猜也知道大约是司巫住所,不过是转移话题的说辞。
“师尊,”叶淮脸上表情如常,身后麒麟尾却控制不住狂摇,“您被司巫和路阳这两个混蛋带走了…是弟子没能保护好您,师尊,您醒来真是太好了,我、我…”
江荼抬手,指腹抵在他唇上:“安静。”
叶淮便不说话了,掌心贴着江荼的手背,乖巧地蹭了蹭。
被叶淮蹭过的指腹又湿又麻,江荼的心跳险些错了节拍。
江荼许多次提出让叶淮纠正一见面就爱蹭人的毛病,可惜现在看来,恐怕到他死了,也改不过来。
是啊,他就要死了。
为了助叶淮登神,为了拯救阳间,他刚从一场魂魄俱碎的噩梦中醒来,却没有资格思考自己的过去。
江荼觉得这一切荒唐得让人想笑,一时又不止该笑何人。
罢了。等回了地府,一切皆有分晓,他早已做好准备。
他微微侧目:“你应当看出来,我已不久于人世。”
叶淮发出一声剧烈的抽气:“师尊!不会的!”
我会救你,绝不允许任何人从我身边将你夺走!
江荼看懂了叶淮的目光。
可即便他深知逼迫叶淮亲手杀他,对叶淮来说太过残忍,奈何时间不等人,在煞气占据上风之前,他必须要让叶淮顺利登神。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叶淮,踩入他布下的棋局,成为他棋盘上的卒子,再没有一点回头路。
他要切断叶淮的退路,同时也切断自己的退路。
对不起,江荼想,叶淮,若还有来世,永远不要将真心,交给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江荼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行将就木,无力回天。而且,司巫不会放过我。”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在剜叶淮的心,叶淮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师尊,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我带你走,走到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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