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乃杀神,却心甘情愿伏地在他身前,为他献上一切。
这份感情沉甸甸压在江荼心间,滚烫地灼烧着他的心脏。
那边,叶淮抹了抹眼泪,自嘲地笑起来:
“师尊,我又让你失望了,其实我当年和您说那些大道理,只是为了让您高兴,我一点也不那么想,我不想登神,不想成仙,我只想要你,和您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光,师尊,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突然后退,向江荼行礼,胸膛几乎贴到腿上:“师尊,我大逆不道、口无遮拦,我知道您肯定不愿意再见我了,我这就离开,不让您心烦,可求您别收回手串好不好?我真的只有这条手串了,我做错了,我会改的,我…”
江荼越听越是皱眉。
叶淮自己把最坏的可能性全部补完,好像已经笃信江荼会将他再次抛弃。
可江荼哪能真的看着这小畜生把自己折磨死?冷冷打断他的自怨自艾:“七日后,时辰不变,我在奈何桥边等你。”
第106章 相思桥(七)
江荼是临时把叶淮喊下来, 此刻正赶着他走。
可巨大的惊喜似乎把叶淮砸晕了,他张着嘴,自怨自艾的话语不再出口, 自顾自在一旁傻乐。
他仍是一步三回头, 反复向江荼确认:“师尊,七天后, 奈何桥边,是吗?”
江荼起初还算平和:“是。”
叶淮还不放心,向前走了一步,再问:“七天后,您会在奈何桥边等我, 对吗, 师尊?”
江荼点点头:“是。快点走吧。”
叶淮的脚已经跨出了府门,整个人扒在门边:“七天后,奈何桥边,师尊, 我们不见不散。”
“…”江荼强忍火气,“知道了。”
叶淮终于走了, 脚步轻快如小鹿在林间腾跃,光看背影,就能猜到他心情有多好。
江荼目送着他远去,心底情绪愈演愈烈,实在咽不下去。
他快步走到院内,舀起一捧冰水,扑在自己脸上。
紧接着, 他低下头,与水缸中倒映出的自己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略带慌乱的柳叶眼, 长发齐整地盘在脑后,只留鬓角一缕垂下,好似与水面相贴。
他的长发,因死时金丹碎裂无法控制灵力,而从墨色变作霜白。
这一头纯白发丝好像一道横卧在过去与现今间的裂隙。
破镜难圆。
江荼摊开手掌,任凭叶麟的魂魄在掌心舞动,那一小团洁白光团四处看看,又缩回了江荼掌心。
黑袍人非完整的叶麟,叶淮更不是叶麟。
叶麟在千年前就已经剔骨剥魂,血肉化作黑袍人,在阳间守护江荼的天地魂魄;
而骨骼成为叶淮,带着江荼的人魂藏入地府。
换言之,他手上黑袍人的残魂,与叶淮融合,才会真正成为与他性命相交的叶麟。
就像江荼一样,他接纳了曜暄的记忆,接纳了自己飞散千年的魂魄,于是他是曜暄也是阎王江荼,他终于完整。
曜暄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江荼已不完全是曜暄。
可叶麟的魂魄与江荼不一样。
江荼的天魂地魂并未生出独立意识,拥有千年阎王经历的只有人魂江荼,因而魂魄只能算是回归,而非融合。
但叶淮和黑袍人,一个是阳间的气运之子,经历百次轮回未能登神;
另一个,在阳间苦守千年,只为等江荼还阳。
他们拥有完全独立的记忆,他们已经是独立的两个个体。
融合以后,最坏的结果,就是其中一方的神识彻底消失。
即便江荼确信,只要他提,叶淮一定会答应融合。
他依旧做不到。
阻碍他们的不是任何外力,只是江荼自己。
江荼用力闭上眼睛,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叶淮,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淮。
他以七年为限,除了想让叶淮知难而退,又何尝不是给自己冷静的时间,去寻找心里的答案。
江荼调整好心情,打开府门,黑犬便迅速起身,摇着尾巴蹭到他腿边,讨好地小声吠叫着。
江荼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掰开它的嘴巴看看牙:“知道了,不怪你,但下次不许咬他…你咬他,自己能讨着什么好?”
黑犬呜噜呜噜,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江荼看它的眼神,总觉得它是后悔没多咬叶淮几口。
他招呼黑犬进门,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些许不该在地府存在的灿烂色彩。
——青色、赤色的云彩,在天际蔓延,花团锦簇,好像最盛大的晚霞。
江荼愣住了,他无比清楚这浓烈的颜色是谁的象征。
他逃也似地低下头,一路上,亡魂与鬼差都仰着头,兴高采烈地看着天空:
“哇,真美…我在人间都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场景。”
“真浪漫,好似传说中的牛郎织女,用这种方式互表心意呢。”
传说中的织女面无表情穿过人群,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天空。
江荼又来到了相思桥边,云鹤海正在等他。
江荼察觉到,虽然云鹤海有宋衡的禁令在身,但在这片滞留区内,格外受到尊敬。
江荼很乐于看到,颇感欣慰。
云鹤海迎将上来:“看来您松口了?”
江荼掀起眸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云鹤海笑眯眯地比划:“地府入口那边,冒出了一大团祥云,想看不出来也很难。想来是叶淮心情很好的缘故。”
江荼表情一僵,这云团太耀眼,连相隔如此遥远的滞留区都能看见。
叶淮好像在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他还能再次见到江荼。
——我只想见您。
叶淮的话挥之不去,好像在出口的刹那就扎根于江荼脑海,江荼摇摇头:“他太招摇了。”
云鹤海却说:“对您来说,与他分别不过几个时辰,可恩公,地下一天,地上十年,一个时辰就是足足一月。”
江荼听出他话里有话,仍不解风情:“修士打坐闭关,一月不过眼睛一睁一闭的事情。”
久么?
一点也不久。
云鹤海无奈地笑:“有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江荼瞥他一眼:“你和路阳也是么?”
——云鹤海倏地一阵脸红。
此前叶淮也质问过路阳“你也总听见云鹤海在喊你么?”,这对师徒在伶牙俐齿这方面,倒真是如出一辙。
但…云鹤海忽然正色道:“当然是,我见到了您,执念已了;但我心中有思念之人,过不去这相思桥,依旧无法往生。”
他思念的人,就是路阳。
提到相思桥,江荼向前迈了一步。
不出预料,又被桥拦了下来。
云鹤海的笑容更加灿烂。
江荼搞不懂这座桥在想什么,一拂袖:“这桥大概坏了。”
云鹤海哈哈大笑。
他看出江荼在逃避一些事情,也不愿将江荼逼得太紧。
江荼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事太过拧巴,他的善是公义的,没有丝毫偏私,但就是这么一个大公无私到了极点的人,在私事上却偏偏喜欢逃避。
或许是千年的无情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人的亲近。
又或许,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淮。
云鹤海看着江荼,突然感到一阵眼酸,心里苦涩。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年您明明已经找到缺失的情感了。
但是记忆的缺失、挚友的背叛、苍生的重担,这些累压起来,让千年后的江荼,更加无法坦然地接受叶淮的深情。
可偏偏这样的人,旁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这对叶淮来说注定也是煎熬,幸好,叶淮看起来足够执着,甚至乐在其中。
云鹤海不再逼迫江荼,道:“恩公方才因叶淮的事而匆匆离开,我有些话尚未讲完…当年您陨落后,我在修真界数百年,只为向世人证明您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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