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像是君王上朝前的钟声,又或许是朝圣者一步一拜的摇铃。
金色的眼眸在空中浮现,祂的睫毛颤动着,就是无尽光辉赐予人间。
苍生道睁开眼,睡眼松惺的样子。
众山首座这时才反应过来,赶忙跟着叶淮跪下。
苍生道的视线停在他们身上片刻。
祂注意到了他们的不敬,更衬托出叶淮的恭谨,且看男人这充满生命力的身躯,肌肉饱满而四肢劲瘦,匍匐在地时也像一头猎豹。
苍生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神君:“我的孩子。”
叶淮便双手向上平举,回应道:“父亲。”
苍生道更加愉悦,眼眸眨动两下:“起来吧,孩子。”
叶淮顺从地站起,但头依旧低着,不愿冒犯苍生道的威严。
苍生道又满意地眨动两下眼。
这才是祂最爱的儿子应该有的模样,在旁人面前他应该出色,但在父亲面前,他必须俯首帖耳,不能直视父亲的面容。
再看看这些人类——
苍生道的神情没有变化,但不满已在青筋与血丝中浮现。
竟然不在祂降临前就跪下迎接?
他们冒犯了祂。
真是过分!
恨不能将他们杀光!剁碎!喂给叶淮好让叶淮赶快登神!
苍生道在心里咆哮着,可惜祂必须在人类面前做出慷慨的模样,只是让首座们多跪了一会:“我竟忘记了我最得力的信仰者,起来吧。”
待众山首座都站起,苍生道的目光一刻也不停留地又转向叶淮:“我的孩子,你呼唤我来,有什么事?”
叶淮抱拳道:“父亲,我欲登神,回到您的身边。”
苍生道微微睁大眼睛,毫不掩饰的惊讶在祂眼中流转:“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孩子?”
明明前不久叶淮才拒绝了祂将仙山都收归的提议,是谁对叶淮说了什么?
叶淮毕竟是勾陈的骨头,要知道勾陈浑身上下最让苍生道厌恶的就是那一身反骨。
苍生道必须确保,叶淮对祂忠心耿耿,不会像勾陈,在最后关头反抗祂。
叶淮的坦然并不虚假:“我向您靠近的心从来没有改变,但您知道,如今灵力枯竭,即使收归仙山,我仍需要百年才能回到您身边。”
苍生道转了转眼睛。
叶淮继续道:“更不用说,还有些办事不力之人,践踏您的恩赐,害得仙山都要枯竭。”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让“践踏恩赐”的表述占据极长的话语空隙。
他深知苍生道对人类的态度,激发起祂心底最深刻的厌恶。
血丝细密果然出现在苍生道眼眶里,这是祂被激怒的表现。
叶淮道:“所以,父亲,与其再给他们机会拖累您,不如用更快捷的方式。多亏了您的指点,我才想到这个办法。”
苍生道似乎来了兴趣,顺势问:“孩子,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叶淮一字一顿:“我想直接拿走仙山灵脉。”
一片寂静。
众山首座本就插不上话,而苍生道的眼眸眯起,正在思考。
不加掩饰的审视目光落在叶淮身上,好像毒辣的阳光正在灼烧皮肤。
这应当是极为重压的一幕,但叶淮并不紧张。
他确信苍生道不会拒绝。
祂很想他登神;
而他在提出办法之前,肯定了祂的权威。
比起可能存在的隐患,苍生道更在乎自己的地位,永远不会被动摇。
叶淮很了解祂。
果然,苍生道很快回复:“这是个极佳的法子,不愧是我最爱的孩子…你说得对,灵脉皆起源于我,如今我的儿子要拿回他父亲的赠予,有何不可?”
“只是这样的小事,也要特意唤醒我?”
祂的话轻飘飘的,像一朵云之于天空,微不足道;
对祈雨的人们,却有万钧之重。
祂竟然说,是小事?
灵脉被取走就像植物根系被拔起,从而引发干涸、枯竭、衰亡,更不用说,煞气来势汹汹,一旦失去灵脉保护,仙山这样庞大而无力的猎物,难道会被放过?!
这分明是灭亡的大事!
众山首座起先的怀疑,也因苍生道轻飘飘的话消解。
他们终于明白叶淮为何要忽然唤醒苍生道。
看吧,苍生道眼里,从来没有他们的存在。
众山首座说不出话,本该叶淮开口的时候,叶淮竟然也没有回话。
他垂着头,唇瓣紧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苍生道换上关切的口吻:“孩子,为何闷闷不乐?”
叶淮的语气恰到好处地委屈:“众山首座都是我的前辈,除了父亲,我不知该求助于谁,父亲今日恩准,叶淮感激涕零。”
——苍生道的眼眸瞬间贴向众山首座!
祂的声音翻滚着浓浓不悦:“诸位…对神君、对我的旨意,有何不满?”
这一下非同小可!
众山首座颤栗着跪倒在地,他们中许多人并非真的想跪,但苍生道的力量迫使他们直挺挺跪下。
“有何…”苍生道抵在他们身前,“不满?!”
岳魁仙君最先反应过来,声音谄媚:“不敢,不敢…人家对您的敬仰您可是知道的,委羽山头都是您的塑像…”
苍生道很是受用:“岳魁最得我心。”
有了岳魁仙君作表率,其余首座纷纷跟着叩拜:“我等谨遵您的旨意。”
苍生道眨了眨眼,好像点头:“我的孩子,你想从哪座山开始?”
这一问,时空好像重置。
决定的权柄被苍生道交给叶淮,可祂并不知道,叶淮早已将一切都献给江荼。
叶淮一字一顿:“我想从高溪开始。”
第122章 淮水江岸(四)
苍生道自然应允:“好, 甚好,既去高溪,一道取了蓝水。”
双生山, 并蒂莲, 一山枯竭,另一山安能存焉?
但事实是一回事, 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苍生道之赶尽杀绝,没有半点隐瞒意思。
叶淮微笑拱手:“但凭父亲吩咐。”
苍生道不能更满意:“好孩子,你且去做,若有人胆大包天,不听你命令, 你尽管告知你父。”
叶淮道:“多谢父亲。”
苍生道有多疼爱叶淮, 众山首座内心就有多惊恐难安。
但他们什么也说不出口。
一个视他们性命如草芥,一个窝藏祸心,天平的两端都是绝境,无法选择。
苍生道的眼皮开始沉重地开合, 好像下一秒就要黏在一起:“呵欠…我便再睡一会,孩子, 我在神界等你凯旋。”
叶淮再度双手向上,叩拜而下:“愿您安睡,父亲。”
苍生道闭上了眼,祂的轮廓隐入天空,像一轮日光,直至彻底变成模糊光轮。
祂前一秒消失,叶淮后一秒就从地上爬起,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没有半分恭敬。
他先看向投了反对票的天明仙君和飞萤仙君:“我始终等着两位前辈。”
又看向已然满脸苍白的惊鹊仙君:“惊鹊前辈, 现在,才应该启程前往高溪。”
尚未靠近高溪,便先听到溪流冲刷卵石的声响。
或轻或重,清脆而沉闷,好像无数人组成的鼓队,各司其职,却又相得益彰。
惊鹊仙君在前,飞萤仙君在后,叶淮走在她们之间,气氛沉默到诡异。
飞萤仙君的目光始终冰冷落在叶淮身上,毫不避讳监视之意。
叶淮却很坦然,指腹摩挲着手腕,旁若无人地将手凑到唇边:“师尊,我做得好吗?”
江荼的声音很快从手串中响起:“做得好。”
想要绝对的服从,就要让他们先看到真相的残酷。
能够让他们动摇的,只有亲眼所见。
你唤醒了苍生道,让他们知道自己本就是弃子,又给予弃子最后的自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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